曾俚來了信。朱懷鏡拆開一看,才知道他早已離開荊都了。朱懷鏡拈著曾俚的信,想不出這回他會去哪裏。朱懷鏡心裏總懸著自己提拔的事,便想多找些機會在皮市長麵前行走。可最近皮市長總是在下麵調查研究,沒有呆在機關。朱懷鏡隻能每天在電視新聞裏看見皮市長。平時皮市長下去,都是事先安排好了日程。可這次皮市長說,得下去務務虛,好好研究一些問題。於是他隻帶了一位副秘書長和秘書方明遠,另外就是警衛吳參謀和司機老劉,真的是輕車簡從。當然電視台還是要去人的,去的自然又是陳雁。
日程也就沒有細細研究,下去看情況辦。朱懷鏡同方明遠打過幾次電話,都是隨便扯談,他其實是想知道皮市長哪天回來。
有天晚上,朱懷鏡想去玉琴那裏。走過辦公樓,發現皮市長辦公室的燈是亮著的。
看看時間,已是十一點多了,隻怕是皮市長回來了。皮市長也太辛苦了,這麼晚了還在辦公。朱懷鏡想上樓去看看皮市長,卻又怕打攪了領導。猶豫一會兒,他還是壯著膽子上樓去了。見門虛掩著,一敲門,不見回應。朱懷鏡就想往回走,又很不心甘。推門進去,外麵這間是方明遠的辦公室,不見任何動靜。又見裏間門也是虛掩著的。這下朱懷鏡真有些忐忑了,不敢去推那扇門。可這情形是不容遲疑的,要麼趁皮市長沒看見輕手輕腳走了,要麼推門進去,多考慮一秒鍾就會多一些尷尬。朱懷鏡一咬牙,臉上一熱,推開了虛掩的門。隻見寬大的辦公桌前,皮圈椅光溜溜地空在那裏。燈光毫無意義地照耀著。朱懷鏡頓時有種做賊的感覺,滿心恐懼,拔腳就想逃離。就在他轉身之際,眼睛的餘光瞥見辦公桌下像是有隻皮鞋的影子。再定眼一看,卻發現是隻腳。朱懷鏡心髒跳到喉嚨口了,跑過去一看,原來是皮市長倒在辦公桌下:“皮市長,皮市長,您怎麼了?”皮市長沒有答應,紋絲不動蜷在地毯上。朱懷鏡忙伸手摸摸皮市長的額頭,有些發涼。他馬上想到打電話給值班室,可剛提起電話又放下了,低頭聞聞皮市長的嘴看是不是有酒味。如果皮市長隻是因為喝醉了酒,讓他給弄得天搖地動就不好了。沒聞見一絲酒味。朱懷鏡抓起電話直接打給了市急救中心,急救中心簡單問了一下病人的情況,說馬上就到。打完急救中心電話,他又打了機關醫院電話,然後打電話給值班室,再打電話給柳秘書長。
柳秘書長到了,朱懷鏡飛快地跑下樓去。快到大門口,就聽到急救車嗚嗚叫著開來了。朱懷鏡感到一下子輕鬆了。車到辦公樓前停下,醫務人員飛快地打開後門,扛著擔架、氧氣瓶及一應急救物品隨朱懷鏡上樓。樓上已等著好些人了。那位醫生說話間就已經戴好了口罩,隻露著兩隻眼珠子,朝柳秘書長點了點頭:“請讓屋裏的人離開。”柳秘書長揮揮手,讓大家都下樓去待命,隻他和朱懷鏡在這裏守著。朱懷鏡問:“要不要告訴王姨?”柳秘書長說:“還是等等吧。等情況穩定了再說,免得雲儀同誌擔心。”
兩人靜下來不說話的時候,氣氛就特別緊張。大約兩個多小時以後,那位負責的醫生才出來。柳秘書長和朱懷鏡忙站了起來。醫生說:“是大麵積心肌梗塞。病情穩定了,但還沒有完全脫險,得馬上送急救中心去。”柳秘書長說:“一切聽你們醫生的。需要我們做些什麼?”醫生說:“你們隨兩個人去吧。唉,皮市長到底還算命大。要是遲通知我們十幾二十分鍾,後果不堪設想。”柳秘書長便望了眼朱懷鏡說:“就我們倆隨去吧。”醫務人員小心地抬著皮市長上了急救車。坐在車上,柳秘書長意味深長地握了一下朱懷鏡的手。
醫生隻按他們的職業要求處理這一切,可現在情況穩定了,柳秘書長的政府意識便又上來了。他問醫生要了急救中心主任的電話,撥通了,“喂,向主任嗎?我是市政府柳子風。皮市長突發大麵積心肌梗塞,經過你們中心現場搶救,情況基本穩定了。現在正在送往你們中心途中。請你親自安排一下病房,做好一切準備。”一會兒就到了急救中心,好幾位醫生已等在大廳門口了。一位矮胖的醫生迎上來同柳秘書長握手,朱懷鏡便猜這人隻怕就是急救中心的向主任了。果然是向主任,同柳秘書長是老熟人。皮市長被送進高幹急救室。柳秘書長和朱懷鏡隻能坐在走廊裏等候。向主任覺得難為情,便在進急救室的時候朝柳秘書長笑了笑。柳秘書長表示理解,揚揚手示意他進去親自督陣,然後掛了常務副市長成仁的電話。成副市長聽完柳秘書長的報告,說馬上趕到醫院,並讓柳秘書長打電話叫車。柳秘書長邊打電話叫司機邊對朱懷鏡說:“你打電話給方明遠,把情況同他說說,要他馬上去皮市長家接雲儀同誌來醫院。”
沒多久,成副市長同王姨幾乎是同時到了。皮傑也來了,攙扶著他媽媽。王姨眼皮發紅,想必在車上哭過了。成副市長和柳秘書長安慰了王姨,再讓方明遠去找醫生安排個房間,先讓王姨休息。王姨卻堅持要進去看看老皮。成副市長就勸道:“雲儀同誌,你要冷靜,克製一下。現在醫生正在全力搶救,我們不能進去。你先休息,等可以進去了,馬上通知你。”這時方明遠已安排好房間了,回來帶著王姨去休息。方明遠因為沒有陪皮市長加班而感到很不自在,好像皮市長落到這步田地都是他害的。
安頓好了王姨,成副市長說:“子風,我倆研究一下。我看要成立個治療領導小組。
我任組長,你和衛生廳馬廳長任副組長,再就是市人民醫院、醫大附屬醫院、市急救中心等單位的負責同誌為成員。領導小組下麵設立專家小組,由衛生廳長提名,把市裏有關方麵的醫學權威全拉上來。”柳秘書長說:“事不宜遲,我馬上通知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的人員到位。現在是淩晨三點半,就定在四點半開會怎麼樣?”成副市長說行。柳秘書長便讓朱懷鏡打電話給衛生廳長,讓衛生廳長再通知有關專家。朱懷鏡手頭沒有衛生廳長家的電話,方明遠沒聲沒響地掏出了電話號碼本子,告訴朱懷鏡。朱懷鏡知道方明遠心裏難堪,因為柳秘書長不太理睬他。
打完電話,朱懷鏡去上廁所,方明遠也同了去。朱懷鏡知道他是想試探一下柳秘書長說了什麼。方明遠當領導秘書多年,最善察言觀色,早從柳秘書長臉上看出些什麼東西來了。朱懷鏡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必要把柳秘書長說的話告訴他。話傳來傳去會傳出麻煩來的。朱懷鏡就說:“真的好險。我本來是失眠,起來到院子裏走走。見皮市長辦公室的燈亮著,就想上去同你扯談。一去,不見你,再推開裏間門,就見皮市長倒在地上,再遲十分鍾,隻怕就壞事了。”方明遠很後悔的樣子,說:“這次在下麵很辛苦。下午才回來。我問他還有沒有事,他說讓我休息。我晚上就沒有來了。”朱懷鏡說:“這也怪不了你。”兩人說著就到了急救室門口了,便不說了。柳秘書長在不停地看手表。成副市長在走廊裏踱來踱去,像位將軍在指揮一場殘酷的戰鬥。
這時,向主任出來了,摘下口罩,剛準備向柳秘書長彙報,馬上又看見了成副市長,眼珠子就在兩位領導之間遞了幾個來回,說:“向成市長和柳秘書長報告,皮市長不會有大問題了。家屬可以進去看一下。”成副市長點點頭,過來握住向主任的手,說:“感謝你,感謝你們全體同誌。這樣,老向,我剛才同子風同誌商量,成立個領導小組,你參加一個。領導小組下麵設專家小組,專家由衛生廳馬廳長定。他們馬上就到,我們先開個緊急會。”向主任連連點頭,“這樣好。皮市長是累的啊!我馬上叫人安排會議室。”柳秘書長對朱懷鏡說:“懷鏡,你去請雲儀同誌吧。”方明遠也隨朱懷鏡一道去王姨房間。
這時,衛生廳馬廳長和幾位院長、專家到了。成副市長過去同他們一一握手。馬廳長搖著頭說:“你們領導同誌辛苦啊!皮市長這都是累的!”幾位院長也都說是啊是啊,都是累的,市裏領導太辛苦了。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開聯席會去了,朱懷鏡和方明遠仍留在急救室門口值班。方明遠終於忍不住了,問道:“懷鏡,柳秘書長好像很不高興?”朱懷鏡說:“沒有吧?大概是心裏急。這麼大的事!”方明遠感慨道:“唉!皮市長快六十歲的人了,一年到頭,沒有一天閑著。我跟在他屁股後麵跑都覺得有些吃不消。”朱懷鏡從來沒有見過方明遠這個樣子,內心同情,便有意附和著方明遠,你一句我一句,把皮市長說成焦裕祿了。領導小組和專家小組的聯席會散了,幾位專家一道去病室看了一回出來,在樓道裏碰會兒頭,便散了。成副市長和柳秘書長也準備走。柳秘書長交代朱懷鏡和方明遠再堅持一會兒。朱懷鏡很想知道開會研究的情況,可柳秘書長不可能同他細談,細談了便有上級向下級彙報工作的意思了。他便隻好小聲地問柳秘書長:“沒事吧?”柳秘書長說:“沒事。”
直到八點半鍾,兩位接班的人才來。朱懷鏡累得不行了,回家什麼也沒吃,便倒在床上。忽然想到:“我這次是救了皮市長的命啊!”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半。他急忙穿了衣服就趕到急救室,正好王姨和方明遠從裏麵出來。王姨見了朱懷鏡,眼淚一滾出來了,拉著他的手嗚嗚哭了起來:“懷鏡啊,謝謝你啊!這次不是你,老皮他就沒命了!”朱懷鏡忙說:“王姨,這都是皮市長自己命大,必有後福的。”王姨說:“是菩薩不讓你睡覺,讓你去救我老皮啊!不是菩薩保佑,哪有這麼巧的事呢?懷鏡,你是屬什麼的?”朱懷鏡說:“屬牛。”王姨眼睛一亮,說:“這就更巧了!命這東西,不由你不信的。算命先生真就說過,我老皮同屬牛的人在一起就會遇難呈祥的。”朱懷鏡注意到方明遠有些不自在了,便說:“哪裏啊,王姨,是皮市長自己命大。”
皮市長在急救中心住了二十來天,情況大為好轉了,便轉去省人民醫院。領導生病住院,對有些人來說是個機遇。每天便有很多人去醫院看望皮市長。成副市長同柳秘書長商量,決定安排武警戰士全天候值班,不讓來人打擾皮市長。方明遠、警衛吳參謀和司機老劉三個人自然是天天守在醫院。朱懷鏡一下班也呆在醫院。盡管派武警值班,上醫院來探望的人還是天天不斷,都被武警戰士擋了回去。陳雁是個例外。她總是晚上來,讓朱懷鏡或者方明遠陪著在皮市長病榻前坐上一會兒,說說話就走。皮市長住院不讓別人探望,這事在外界一傳,人們便覺得我們有位好市長。誰都清楚,有些領導住一回院,比做一筆大買賣賺的還多。
皮市長從來沒有親自給朱懷鏡打過電話,平時都是方明遠代勞的。這一天皮市長突然打了電話來,朱懷鏡一下子竟然沒有聽出皮市長的聲音,弄得很慌亂。敲了門進去,不見方明遠在裏麵。他便給皮市長杯子裏添了茶,再為自己倒了一杯。皮市長嚴肅地望著朱懷鏡問:“懷鏡,那個天馬娛樂城,你聽到什麼說法嗎?”朱懷鏡不知皮市長是什麼意思,不敢貿然答話,便說:“我倒是沒聽說什麼。”皮市長顯得有些義憤,說:“老百姓意見很大!上次兩會期間,我下令查過他們,也沒查出什麼名堂。我想,這個娛樂城,不能再讓天馬公司搞下去了。再讓他們搞下去,非出大亂子不可。我的意見是,讓龍興大酒店買下娛樂城。當然這得讓龍興自願,不搞行政命令。你同商業總公司雷拂塵和龍興的梅總很熟,就請你同他們把意向先說說。具體的再讓天馬總公司同龍興大酒店自己去談,我們不幹涉。”朱懷鏡說:“行,我同他們兩位說說吧。”他話說得從容,耳根卻忍不住有些發熱,心想皮市長怎麼知道自己同玉琴很熟?皮市長說:“好吧,這事就麻煩你同他們說說。注意點方法,不要讓他們誤以為我們在施加影響。”皮市長“好吧”二字剛出口,還沒說出下文,朱懷鏡就明白首長的指示完了,自己該告辭了。
皮市長在辦公室比在家裏嚴肅些,朱懷鏡也沒感覺有什麼不自然的,很恭敬地站了起來,說:“市長您忙吧,我走了?”
回到辦公室,準備去玉琴那裏。在辦公樓前碰上方明遠。朱懷鏡沒有說剛才到皮市長那裏,他意識到皮市長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這事情。隻問:“明遠,幾天沒見到你了,這麼忙?”方明遠說:“我正準備找你哩。皮市長想看看《南國晚報》上寫的袁小奇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卻說現代登仙術》,聽說那位作者是你的同學,原來在我們政協報社工作,最近好像辭職了。我找了好些天,沒找著。”朱懷鏡聽說了也想馬上找到那篇文章,看看曾俚到底說了些什麼。
同方明遠別了,朱懷鏡開車去了龍興大酒店。自己開門進了玉琴家,卻見玉琴還沒有回來。玉琴現在忙多了,一般不可能按時下班的。朱懷鏡自己倒了杯茶。沙發邊的報籃裏有一疊報紙,朱懷鏡拿過來翻了翻,居然找見了那張登了《卻說現代登仙術》的《南國晚報》。看完了,塞進了自己的包裏麵。朱懷鏡納悶的是,曾俚的文章隻字不提誰的名字,可方明遠怎麼說是寫袁小奇的呢?看來袁小奇是何等貨色,大家都心照不宣。
玉琴回來,兩人坐著看電視說話。皮市長交代過要注意方法,朱懷鏡便不急於說起天馬娛樂城的事。玉琴顯得有些累,朱懷鏡就說早些休息吧。朱懷鏡剛平躺下來,玉琴便爬了上來,疲遝遝的像個橡皮人。他知道她太辛苦了,撐著這麼大的酒店,生意又不好做。讓她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兒,朱懷鏡才把她放下來,攬在懷裏,問:“最近生意好些嗎?”玉琴說:“不見得怎麼好。自從天馬娛樂城開業以來,我們的餐飲、保齡球、歌舞廳、桑拿都不行了,甚至客房生意也受到影響。”朱懷鏡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玉琴,你想過把天馬娛樂城買下來嗎?”玉琴說:“沒想過。他們哪會舍得?”朱懷鏡說:“天馬公司的攤子鋪得太大,我看也未必顧得過來。我前不久聽皮傑說起過這意思。你先想想,我出麵和皮傑說說意向。”玉琴說:“莫太急於接觸,我找幾位副總先商量一下,得謹慎些。”既然玉琴答應同幾位副老總先商量一下,朱懷鏡便不再說這個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