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複蘇的甜蜜(中)
怎麼會這麼複雜?因為她是海平市萬順號老板肖萬榮的女兒。一個資本家的女兒當工作隊辦公室秘書,那可得好好審查。沒有特殊的需要和嚴格的政審,是很難批準的。不過還好,肖萬榮是民族資本家,帶頭進行公私合營,是海平市工商界的代表人物,一向擁護黨,擁護社會主義,還積極支持肖婷婷參加共青團,之後又支持她靠攏黨組織,申請入黨。
肖婷婷和劍之鋒是同鄉,共同語言自然也就多了些。要說機緣,也真不少,他倆住在同一個老鄉家裏,交流思想、交流感情的機會也就多了些。
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主要任務是在農村各級幹部中清政治,清經濟,清組織,清思想,簡稱“四清”。四清工作隊入村,有種種紀律。比如要和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還比如,住在老鄉家裏,要挑水掃院子;派飯時,不準吃老鄉家的雞鴨魚肉。
工作隊隊部的隔院是一戶貧農。說是一戶,若大個院子,也就住著娘兒倆。一個老太太,六十多了,還有她的兒子,四十多歲。老太太沒有名字,村裏人稱她為陳氏或陳母。兒子名叫陳小愣,個子雖然不算高,但愣頭愣腦的,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陳小愣四十多歲沒成親。一是因為家裏窮,院裏空,屋裏空,老太太生『性』不精細,養豬養雞的,屋裏院裏『亂』糟糟。二是因為陳小愣名副其實有點傻,隻知道幹活賣力氣,剩下就是吃飽肚子睡大覺。隻要這兩樣都有了,他就樂嗬嗬的,見誰都笑。
劍之鋒和肖婷婷在隊部工作,住在陳家最方便。當生產隊長帶著劍之鋒和肖婷婷到陳家號房子的時候,陳家母子高興極了。他們的生活太寂寞,很想有人來親熱親熱。特別是那個陳母,家裏從來沒有來過姑娘,一見肖婷婷,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喜歡得不得了。
這個肖婷婷,誰見了都會喜歡的。膚『色』白白的,麵皮嫩嫩的,身材苗條,容貌標致,穿戴再普通,也掩蓋不住靚麗。肖婷婷為此而苦惱,她要革命,她要進步,容貌成了她的一大心病。曾經有人用四個字描繪她:嬌嫩柔媚。說這是資產階級小姐的典型標誌,改造不好的。為此,她哭過,說自己命不好,出生在資本家的家裏。
不管別人怎麼看,陳母卻不懂那一套,她看著好看,她心裏喜歡,“閨女”、“閨女”地叫著,把肖婷婷讓到炕頭上。
陳小愣那就不用說了,生產隊長一開口,他就笑上了。不管別人在那裏說什麼,拉著劍之鋒的胳膊就往外走。去哪裏?到工作隊的隊部拿行李。
就這樣,劍之鋒和肖婷婷就在陳家住下了。五間北房,一明兩暗。劍之鋒和陳小愣睡在一個炕上,住西邊屋。肖婷婷和陳母睡在一個炕上,住東邊屋。從此,陳家屋裏院裏幹幹淨淨、整整潔潔,變了一個樣。從此,陳家母子每天晚飯後有了盼頭,盼工作隊的會議早點結束,盼劍之鋒、肖婷婷早點回來。陳小愣等著劍之鋒講三國猛張飛,陳母等著肖婷婷講孔雀東南飛。
可是工作隊的主要工作就是開會,不開會就無法開展工作。所以劍之鋒和肖婷婷每天回去的都特別晚。有時候,會散了他們兩個還不能走,得趕材料。太晚了,陳小愣就在工作隊隊部門外等,像個哨兵。實際上也就兩步路,沒有什麼危險,可陳小愣願意這樣。這樣才感到心安,知道人就在裏麵。
肖婷婷是團員,又要申請入黨,自然會經常彙報思想。向誰彙報?團支部書記、黨支部委員劍之鋒。黨支部委托劍之鋒做肖婷婷的入黨聯係人。
劍之鋒知道肖婷婷思想負擔很重,自然是因為那家庭出身和嬌媚麵容。
為了消除“柔媚”,她幾天不洗臉。可有了泥土總得洗吧。洗了之後必定要抹些雪花膏。不過別人的雪花膏是白的,她的卻是灰的,因為她專門往裏麵和了黑顏料。可是這灰『色』的雪花膏抹到臉上也就薄薄的一層,還是遮不住她那膚『色』的白淨,也就起個心理安慰作用。
為了改造“嬌嫩”,每逢參加勞動,她就好像是拚命。不把自己累的倒下,她就覺得算不上是“革命”。
十二月二日,天已經很冷,秋收已經結束,土地還未封凍,各個生產隊都在平整土地。劍之鋒和男社員們用獨輪車運土,肖婷婷和女社員們負責裝車。肖婷婷沒有幹過這種活,也沒有力氣幹這種活。一鍬土她鏟不起來,隻好鏟半鍬。不一會兒工夫,她就直不起了腰,手也磨出了泡。社員們看著天仙一般的姑娘累成這樣,都很心疼,勸她歇歇。說城裏人下地就算不錯了,別這樣糟害身子!她也就隻是笑笑,硬是挺著幹。結果,中午收工的時候,連回去的路都走不動了,一步一步往前蹭。劍之鋒跟在她的後麵,看著她的狼狽相,哭笑不得。進了院門,陳母看見了,直抹眼淚,一句又一句地埋怨著劍之鋒。
她真累著了,躺在炕上,臉也不洗,飯也不吃,就睡了。下午兩點多,劍之鋒過來看她,她正在炕頭上坐著。棉被蓋在腿上,棉衣披在肩上,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吃得滿臉通紅。陳母蹲在炕下,往炕洞裏添著柴禾,火苗或高或低地閃著。不到上大凍,社員家裏都靠燒熱炕來取暖。
“小小子,”陳母叫劍之鋒。自打住進這個家,陳母就這樣稱呼他。“你怎麼也不看住點俺閨女,能把她累成這個樣!”她又埋怨開了劍之鋒,好像她的女兒已經委托給了劍之鋒,累著了,要找劍之鋒算賬。
“下午你就哪兒也甭去了,給我看著她,別讓她出去。”下了聖旨,陳母就站了起來,到外屋拿了一個背筐,到地裏撿柴禾去了。家裏就剩下了劍之鋒和肖婷婷。
“怎麼樣?這下可算脫胎換骨了吧!”劍之鋒調侃說。
“你也取笑我?”肖婷婷不高興。她敬重劍之鋒,可是也不滿意劍之鋒,覺得他沒有盡到入黨聯係人的責任。在學校的時候,沒有學生黨支部,係黨總支給她派過一個入黨聯係人。每當她向聯係人彙報思想的時候,聯係人總會給她講述很多黨的知識和無產階級革命的道理,還會指出她的不足和努力方向。很嚴肅,很認真。可是這個劍之鋒,人家向他彙報過好多次思想了,他就從來沒有嚴肅過。給他彙報家庭背景,他說這和你關係不大。給他彙報個人履曆,他說我們是一代人,走過的路都不相上下。給他彙報思想變化,他說想那麼多幹嗎,在學校好好學習,在崗位努力工作,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人民就行了。你說,這像對一個黨員的要求嗎?
“不是我取笑你,是你像個小孩子,在寫一篇《我的誌願》。‘我將來要當一名解放軍戰士,手握鋼槍保衛國防;我將來要當一個宇航員,穿上宇航服登上月亮;我將來要做一個白衣戰士,掃除疾病維護人民健康;我將來要當一名……’”還沒等劍之鋒說完,肖婷婷就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