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記住哦!第二十一篇放浪的部下(上)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六日,劍之鋒要去民智大典出版社報到,同學們紛紛尾隨送行。機動三輪開動了,眾人的身影、北大的樓群漸漸在視野裏淡去。他有些惆悵,好像與燕園這一別,也就是與學術生涯的訣別。人生的十字路口真奇巧,隻是這麼小小的一拐,可能就會將人的一生引入別種境地,與自己的向往判若雲泥。
去出版社,做一個編輯,不是劍之鋒的誌趣。從讀研究生的第一天起,不!可以說從高中開始他就傾心於學術研究,對“老子”呀、“莊子”呀什麼的,很是著迷。很慶幸,他上了研究生,而且攻讀的還是中國哲學史,畢業後想進研究機關。可是命運卻給他開玩笑,這不,眼看著這機動三輪就把他拉出了北大,拉進了為別人做嫁衣的出版社。雖然他很不情願,可是他還是進去了,當了編輯。
他不但當了編輯,而且開始潛心於編輯工作。怎麼轉變得這麼快,一進去就喜歡上了?不是,而是因為編輯部主任的一句話。
民智大典出版社成立於改革開放之初,為了提高全民的素質,是中央直接批準的。據說它編的《民智大典》要代表國家水平,為此,單位內充滿了神聖而又肅穆的氣氛,進人講究高素質,用人講究深學問。於是三四十號新來的學士,還有兩個碩士都在校對,複印,接轉稿件,迎送客人,很難接觸到編輯的核心工作。
劍之鋒還算幸運,分到了社會科學編輯部,讓他籌備《國學》卷。
雖說如此,但編輯部主任並不放心。
“劍之鋒同誌,你到社科編輯部來,我們非常歡迎。”編輯部主任孔明鑒開始和他談話。
“謝謝!”劍之鋒回應了一聲。
“《民智大典》是國家的重點工程,也是文化大革命之後撥亂返正的一項基礎建設。”孔明鑒接著說。“有人說知識越多越反動,我們說不對了,知識是革命的指路燈。隻有有了知識,我們才知道為什麼革命,怎樣革命。要有效地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就必須提高全民的素質,包括提高全民的知識水平。為此,國家專門成立了民智大典出版社,還發文件,動員了全國兩萬多名學者,準備用十年的時間,修成此典。
“編輯《民智大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但需要動員整個知識界,而且需要一支高水平、有學問的編輯隊伍。國家從全國各地抽調了一批學者,又從高校分配來一批大學生。像你這樣又有工作經驗又進行過專業訓練的研究生最適合做這種工作。
“當然,要進入角色還需要一個過程。你先把《國學》卷的籌備工作搞起來,社裏正在聯係北京師範大學的一位哲學教授,想請他來做《國學》卷的責任編輯。《民智大典》不是一般的工具書,責任編輯責任重大,須由在學術上造詣較深的學者來擔任。希望你能積極配合。”
談話的第二天,鄒秉義悄悄對他說:“劍之鋒,老孔放出話來了,說你是北大的碩士,還有十幾年的工作經驗,如果工作出色,當第二責任編輯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在這樣的單位,隻有四五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才有資格當責任編輯’。你好好幹,給咱們年青人露露臉。記住嘍!”語重心長。
鄒秉義也是新分來的碩士,他和另一個碩士陸秀山比劍之鋒早來一個月。倆人都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鄒秉義是學中國近代史的,現在在《軍事》卷打雜。陸秀山是學宗教的,現在在《政治》卷打雜。他們對“打雜”很有看法,可是新來乍到,不好說什麼。這不,劍之鋒來了,總有一個可以說知心話的人了。不管孔明鑒說話是什麼用意,他都想告訴劍之鋒。激他一下,讓他幹出個名堂來,為年青人出口氣。
孔明鑒的用意,劍之鋒一聽就明白。主任想讓他全身心地投入籌備工作,又不放心讓他當責任編輯。不給他責任編輯的名分吧,又怕他鬧情緒,不盡全力。把這話放出去,好讓他有個奔頭,努力了再努力。
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劍之鋒反到鬧起了情緒。
一個破責任編輯有什麼稀罕的,還拿來做誘餌!要不是調家屬我才不來這破出版社呢,更不想當什麼破責任編輯。如果客觀情況允許,我寧可用十個責任編輯的頭銜換回學術研究的工作來。
不過,“隻有四五十年代畢業的大學生才有資格當責任編輯”,這句話也太刺激人了。我就不信,不用你調什麼教授來,咱們試試!
他賭了氣,他來了勁,非要做個樣子給人們看看。這就是他潛心工作的動力。結果,沒出幾個月,他就成了全社注目的人物。
他的思路和一般人不一樣,他的做法也和一般人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按孔明鑒的說法,那就是“自由散漫,不務正業”。
劍之鋒來到出版社,也就上了不到一個月的正常班。研究了一番《民智大典》的基本要求,求教了一下調來幾年的老編輯,了解了一下其他各卷的做法和進度,之後便整天整天地不照麵了。
說他整天不照麵,有點委屈了他。他就住在單位,每天早上還是會來點個卯的。不過點個卯就走人,走了就再不回來。
就這樣,一晃就是一個多月,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連孔主任也說不清楚。他是給孔主任說過一聲,去調研,也開過介紹信。可是調研也得有個進度,也得有個彙報什麼的!沒有。
孔主任沒辦法,隻在那裏歎氣。老孔就是這麼個脾氣,生了誰的氣,從不批評,也不說道,就是歎氣。
春節過後,劍之鋒總算回來了。他每天還來得特別早,擦桌子,墩地,打開水,把十幾個人的辦公室清理得幹幹淨淨。同事們來了,他都打招呼,既謙虛又恭敬。這一點,老孔挺滿意。
可是之後呢?之後他在幹什麼?老孔還是摸不清。隻見他伏在辦公桌上,攤著紙,拿著尺子和鉛筆,畫呀畫呀,畫個沒完,該下班了還不走。可是畫上幾天就撕了,撕了之後又重畫。都二十多天了,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