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葛藥仙，可當真？”老太太忙問。
“玉蘭妹子放心，按脈象來看，你家桂琴啊確是有孕無疑了。算來時日尚淺。雖說咱莊戶人沒那麼多講究，但是還是注意一下為好。”留著山羊須的小老頭兒笑嗬嗬地說。
一旁的林有成隻顧著嘿嘿傻樂，葉桂琴戳了一下他。
“那是男娃女娃兒？桂琴要不要吃藥？”林有成道。
“你想要男娃女娃兒？”小老頭捋著胡子問。
“都行，嘿嘿。”
“那你問它幹啥？要注意點啥，大妹子你應該明白，不消我多說了。隻是這桂琴這個歲數頭一回懷娃，少不得比旁人多遭些罪。”二十八的葉桂琴在那個時候確實算得上是高齡產婦了。
送走了老葛頭，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媽，我看咱清清就是老天爺送給咱的小福星。”林有成抱起炕上跟哥哥們玩的女兒。
“那可不，清清一來大嫂就有好消息，算算時間可不就是清清來家的日子懷上的麼！”唐巧雲半酸半喜。酸的是這以後家裏再添個男娃兒，她家兒子可就不寶貝了；喜的是大哥大嫂多年心願終於有了著落。
“過來兒子，你摸摸大媽肚子，看看裏麵是個弟弟還是妹妹？”唐巧雲招呼兩個兒子。
“妹妹妹妹”小兒子林之安喊道。
“妹妹，我喜歡妹妹。”大兒子林之平也說。
都說小孩子帶神通，唐巧雲聽了兒子的話剛剛的那一半酸也了沒。
“妹妹好，咱就生妹妹。”林有成嗬嗬道。
“傻話！這是你說生啥就能生啥的？”老太太輕嗤。
“大哥這是太高興了，是吧大哥？”林有材拍拍大哥的肩。
“行了，都該幹啥幹啥去。”老太太一揮手就將幾人趕了出去，留下葉桂琴一個人。
“琴啊，你安心休息，萬事有媽在，啊。”老太太交待。
“嗯，媽，謝謝你！”
“這娃，謝啥謝的。你休息一會兒，媽去給你窩兩個雞蛋。”
“媽，雞蛋還攢著賣錢呢，我不吃。”
“不賣了，以後都給你娘倆吃。”老太太樂嗬嗬地邊往外走邊答。
葉桂琴一時間眼眶有些濕。她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她想起很小的時候父親抱著她說：“閨女，你看這棵桂樹，是你出生那年爸爸親手種的，等你長大了，咱就把它砍了給你做張琴。琴能陶冶情操，所以你就叫桂琴。”她又想起父親說：“閨女，你先藏起來，等會兒那幫人走了，你快跑，去學校告訴你哥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父親還沒說完，一群手持棍棒的人就衝進家裏，父親將她探出來的頭一把推進床底下，然後她就再也沒見過父親也沒有見過哥哥，而母親早被那幫人抓走了。她聽父親的話，那些人走後就跑去學校找哥哥，可是沒有找到，家也不敢回，她隻好拚命外城外跑，她記著父親說的跑得越遠越好，所以她一直跑一直跑，開始的時候口袋裏還有錢能買到一口吃的，後來有一天錢也不知道掉在哪兒。她餓了就去有人家的地方討口飯吃，累了就在犄角旮旯裏睡，她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姑娘，大家夥倒也沒有為難她，跑著跑著就倒下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被林有成撿回了家。起初她不敢開頭說話，怕自己的口音跟他們不一樣。她也還記得自己說第一句話時婆婆欣喜，林有成兄妹三個驚訝的樣子。後來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結束的消息傳到這個偏僻鄉村的時候，她也想回去找家人，可是這人呐，心裏一旦生了根，腿腳就很難再邁得動。更何況這家裏根本拿不出錢讓她出遠門，她也不想看到婆婆跟丈夫失望的臉。當初撿她的時候不止林有成一個人，可是願意她一個啞巴留下的卻隻有他家。現如今，肚子裏有個小生命，外麵還有個跟她同命相憐的小姑娘等她照顧，葉桂琴的心裏前所未有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