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的說書人形勢,並非朔州所獨有,整個河東地區,中部的太原有重點關照,汾南地區是由洛陽那邊一步步滲透過來,至於北部,則主要是去年趙普帶來的人馬,除了太原以外的汾中地區,天策的宣傳滲透已算十分成功。
洛陽那邊各種娛樂相對豐富,天策的說書人變文僧進去了一批,隻是增加了那裏的娛樂項目,而且洛陽的文士眾多,文人大多自負,不會因為幾個故事思想就徹底投靠過去,所以天策的說書人和變文僧進入洛陽就像一條小河流入湖泊,很快就稀釋掉,並未能取得一種近乎壟斷的宣傳效果,隻是發出一種聲音罷了。
但河東這邊就不同了,這邊的人大多文化程度比較低,是華夏尚武輕文的一塊重地,民心淳樸愛國,民風質勝於文,唐末以來曆代統治者都十分倚靠這個地方的兵源,卻幾乎都不怎麼關心這個地區的教化,所以天策的宣傳一進入到這個地方,就像一場大雨滋潤了一片暗藏種子的幹旱土地,很快就生根發芽,雲、應、寰、朔諸州,百姓的華夷觀念都被激發了出來,並且迅速形成了行動,各地漢家豪強塢堡自守,令得蕭轄裏軍令不出州城,韓匡嗣政令難出雲州。
趙普從朔州趕赴雲州,一路上親契丹的勢力和親漢人的勢力犬牙交錯,契丹人已經無法輕易控製全境道路,趙普甚至都不需要隱匿行蹤了,隻要避開那些親契丹的莊園塢堡就可。
他快馬疾馳,不多久便抵達雲州。
代地如今正陷入半失控狀態,蕭轄裏聽了耶律屋質的話,幹脆放開管製,不但放開了對境內漢人的管製,甚至允許境內商人和南部的晉國、西部的唐國做買賣。蕭轄裏本來擔心如此放縱會讓細作橫行,耶律屋質用兩句話就打消了疑慮:“我們現在就算管也管不住,不如就全放開了。反正我們的兵力調動不怕被人知曉,但商貿往來得多了,反而可以透過各種途徑窺知平安城那邊的動態。”
這一鬆動,竟意外地讓民間的商業的商業因子大大活躍起來。趙普到了雲州城外後扮成商人,沒怎麼難就進入了雲州,找到了接頭人,在接頭人的幫助下混入曹元忠居住的驛館若是在臨潢府一帶,曹元忠進入那裏就會像耶律屋質進入秦西,和白珍珠掉進黑芝麻裏差不多,想不被看出來都難。
而這時的雲州胡漢混雜,蕭轄裏的控製力本就有限,而耶律屋質又效仿天策給予自己的待遇,沒有斷絕曹元忠的對外聯係,竟許他進出酒樓、市集,許他與商販士紳接觸,隻是暗中派人監視罷了,但契丹內部既然還有韓德樞這樣兩麵三刀的人在,對曹元忠的監視網就可能沒有漏洞,因此趙普才能見著曹元忠。
曹元忠既然北上,韓德樞、趙普、折德扆等人的情況魯嘉陵都是知會過他的,這時聽趙普說完朔州的情況,曹元忠心道:“當初放折、趙兩個小夥子入代,也沒寄多大的期望,沒想到他們竟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現在代地的反胡聯軍遍布寰、應、朔、蔚諸州,隻要攔住晉軍北上的腳步,耶律屋質一旦同意割讓代地,都不需要敕勒川那邊移兵了,光是折小子折騰起來的人馬,勉強就足以守土了。”
因此對這支人馬頗為看重,再加上聽說自己才到雲州,耶律屋質就將朔州交割給石晉,這實在是對自己的侮辱蔑視,當日就去找耶律屋質,開口便向他告辭。
耶律屋質奇道:“曹將軍才到雲州沒幾天,我大遼皇帝都還沒見,使節未完,怎麼就要回去?”
曹元忠冷笑道:“還完什麼使節?我此來是要議交割燕雲十六州事宜的,現在貴國既然都要將此地割給石晉了,我還留這裏做什麼?被人看笑話麼?”
耶律屋質一聽就明白了,哈哈笑道:“曹將軍若就這樣回去,豈不無功而返?同樣貽笑四方!”
曹元忠道:“那是我姓曹的犯蠢了!竟然相信了閣下!我殷殷而來,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叫你們給耍了。但今日契丹信用既破,以後休想與我大唐再有和談之日!”
他說完就要走,耶律屋質趕緊拉住,笑道:“曹將軍何必急切,有話好說嘛。來人,上酒,給曹將軍消消火氣。”
曹元忠拍開耶律屋質的手,道:“嚴冬才過,哪裏有什麼火氣!耶律將軍也少跟我套近乎。我們唐人行事,信字第一。你既邀得我來,就該有些誠意。現在既要將朔州割給石晉,你我盟約便破,我還留在雲州做什麼?你若不放我走,大可將我看押起來,但那就是以我為囚了。”
耶律屋質見他神色不肯緩和,便也不再故作輕鬆,聲音轉冷,說道:“不是我大遼沒有誠意,乃是貴國沒有誠意。”
“哦?”曹元忠臉上露出怒極而笑狀:“之前卻不知道耶律將軍倒打一耙的本事也很了得啊。”
耶律屋質道:“我大遼將燕雲一貨賣兩客,這個貴國元帥早已知道,既然如此,就該知道一貨兩客,誰出的價高,誰給的錢快,誰就得貨。洛陽那邊已有動作,你們漢人有一句詩: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彼既有所投於我,我自然要有所報這便是我契丹的信義所在!但貴國呢?既要議和,可曾有誠意釋出於我?”
曹元忠道:“你要什麼誠意?”
耶律屋質哈哈笑道:“很簡單,隻要貴國給我國一個承諾,我現在就能代替我主將燕雲全部交給閣下洛陽那邊,一個縣城也別想拿到!”
“什麼承諾?”
“我們所要的承諾,曹將軍應該早就知道了吧。”耶律屋質道:“隻要曹將軍能確保鷹揚旗不南下、汗血兵不北上,這燕雲十六州就是貴國的了!”
曹元忠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耶律屋質不悅道:“曹將軍笑什麼!”
曹元忠道:“閣下認為這可能嗎?”
耶律屋質道:“兩國既然要訂盟約,自然要先停戰,連戰爭都還不肯停,就要我大遼割地?古往今來,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吧?”
曹元忠道:“當初閣下往見薛複將軍,曾說你遼國寸金不求,便送出晉北,並助我天策吞太原、並河東這是我們答應進行和談的前提。如今和談將要開始,你們卻將和談的前提,變成了條件用如此偷梁換柱的手法來糊弄我,真當我曹元忠是傻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