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立夏時分,巴寨四周土地上種植的罌粟開始星星點點抽出蓓蕾,漸漸蓓蕾綻放,開出無數碗口般碩大的花朵。直如馨姑所述,罌粟花開時節,真的是一幅怎麼形容也不過分的絢麗圖畫。青山綠水之間,白雲藍天之下,一座古樸寧靜的寨子,寨子四周卻是夢幻般的色彩。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色彩喲——或粉紅、或淡青、或銀白、或紫藍,姹紫嫣紅;一簇簇、一團團、一堆堆,花海繽紛。公允的說,盛開的罌粟不輸牡丹,未遜蟹菊,紅比玫瑰,豔鬥芍藥。罌粟花之美傾國傾城,罌粟花之媚勾魂攝魄,猶惜這美乃邪惡之美,這媚方奪命之媚,有詩為證:
一抹粉黛傾城姬,幾瓣花蕊惹君憐;莫道豔色比織錦,紅羅帳紼望鄉台。
罌粟花盛開的時候,就是巴寨也是附近一帶寨子的傳統花節。花節在以前是此地土族人在春季祈禱豐收和年輕男女相互示愛的喜慶日子,自從這裏種植罌粟後,花節的時間改為五月,祈禱豐收的含意也被淡化了,但示愛求偶的內容倒是秉承了下來,隻是那內容卻多了一些叢林法則的血腥味兒,多了一些相鄰寨子之間暗叫勁的實力演示。簡單說,有點類似於武俠小說中的比武招親。
在巴寨,在這一帶地區,有這樣一種不成文的規矩,成年的女孩如果沒有男方來提親或者提親後被拒絕,這女孩就得在花節上找男人。在花節上,女孩可以將自己的一件貼身之物送給心儀的相好男子,然後成雙成對成其好事。但若有另外的男人也喜歡那女子,就有麻煩了,這男子之間就得爭鬥;而且更麻煩的是,倘那女孩很美麗很漂亮,那爭鬥的男子勢必會更多。雖說這種爭鬥不會要人的性命,但流血負傷甚至落下殘疾確是在所難免。其實這還算不了什麼,殘酷的是,如果女孩心儀的男子輸了的話,他就沒有資格迎娶女孩——當然,女孩可以拒絕勝利了的男子,隻是這女孩在這寨子就再也沒有臉麵了——他得等到下一年再次去爭鬥並且要打敗所有的競爭者,如果仍然敗北,則又等到下一年,如此反複不已。這就是馨姑父親所說的巴寨的規矩。這樣求偶規矩十分殘酷,但你又不得不承認這殘酷的求偶規矩,在客觀上起到了促進男人戰鬥力的作用,促進其具有更猛烈的戰鬥力,顯然對生存在巴寨在金三角的男人是有利的。
沒過多久,田龍就清楚了巴寨這一頗具暴力特色的規矩。不過,田龍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並不想在這裏生活一輩子,他在等待機會,一有機會他就要離開巴寨。巴寨雖美但卻如井底一般死寂禁錮,這裏由女人種罌粟和幹雜活,男人卻打獵喝酒追女人整日遊手好閑,這樣單調平庸毫無新意的生活,不是他向往的生活,何況他的心底還在深深思念在湄公河上失散的夥伴,這裏隻是他暫時棲身的地方。當然,田龍對馨姑也有好感,馨姑美麗漂亮活潑開朗而且善良可愛,是巴寨許多年輕男子追求的目標,可田龍對她的好感隻保持在一種兄與妹的情誼範圍之內。或許正是田龍這種對女人的淡然態度同巴寨男子強烈追求女人的鮮明對比,加之他每天與馨姑耳鬢廝磨的親密接觸,無形之中倒使馨姑對田龍的好感日益倍增。
日子在平淡裏一天天過去。
說也奇怪,田龍一直擔心會來找麻煩的季福,這段時間竟然變得規矩起來,非旦沒見來挑釁,甚至連人影也少見,倒叫田龍頗費猜測。
田龍憂慮季福暗中報複,日日提防擔心,馨姑倒好,沒心沒肺的天天纏著田龍玩,不是要他講父親家鄉的故事,就是拉著他賠她滿山野轉,瘋。這巴寨真的是個讓人閑得無聊的地方。
一天早上,田龍發現家裏氣氛有些反常。馨姑父親老姚吃早飯時,臉色出奇的陰沉,雖然老姚平時話語很少,但多少總要說上幾句。今日,他吃罷飯一言不發就出門走了。更奇怪的是,平常活潑歡快的馨姑也一反常態,臉上淒淒惻惻,似有滿腹憂鬱心事,不見了往日燦爛的笑容。田龍腦子裏疑雲密布,卻又不便詢問打聽。良久,馨姑忽然對田龍戚然說:“田龍哥,今天陪我去看看我的娘好嗎?”
田龍一愣,她的娘不是早就過世了,怎麼——庚即,他一下反應過來。
原來,今日是馨姑母親的忌日,每年今天馨姑都去母親墳前拜祭。難怪馨姑和她父親情緒低落,田龍還以為馨姑家中有什麼大事發生,鬧得他心裏一陣陣發怵。
馨姑母親的墳塚就在巴寨後麵的柏樹林內,這是巴寨人的墓地,平時很少有人來。田龍在巴寨也有段時間了,馨姑都沒帶他來過,也未提及。馨姑母親的墳塋十分簡陋,就一堆土包,墓碑也未立。其實,這兒所有的墳頭都一樣的簡易,莫約巴寨人就是這樣的習俗。雖說這兒的墳墓平常單調,但所有的墳頭通通衝著一個方向,西南的方向。
馨姑采了一束野花,放在母親的墳頭上,也沒有磕頭跪拜的禮數,便依墳而坐,口中喃喃地向著墳塋裏的母親述說,仿佛母親真的就在傾聽女兒的思念。田龍佇立一旁,默默無言地瞧著馨姑,爾後目光慢慢越過馨姑頭頂,掃視著馨姑母親的墳頭,掃視所有巴寨故去人的墳頭,再沿著墳頭方向望去,驀地——田龍似乎看見西南方向母親倚門盼兒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