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孕的驕傲與美麗

疼痛是循序漸進慢慢加劇的。我想象著我的孩子正在通過黑暗的隧道,朝著金光閃閃的大地奔來。我忍著疼痛,看見醫生來了便問:“開幾指了?”那年結婚不久,我就懷孕了。當時我們租住在朝暉新村的一套公寓裏。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我,並沒有想馬上要孩子。這不速之客,讓我既髙興又不安,但把他(她)生下來是毫無疑問的。

站在陽台上,可以望見豐盈的稻穗掀起一層層金色的浪;田野一邊,正在施工的建築物就像張開了灰色羽翼的巨鳥。傍晚,我和丈夫有時會到泥濘的田間小路去走一走。丈夫是軍人出身。從越南前線凱旋時,榮立二等軍功章。我們的戀愛有一種浪漫情懷:他是軍人,生。1981年3月,我在《北方文學》發表了兩首處女詩作。如此一發而不可收拾,接下來幾年,一首首詩歌變為鉛字^每每想著他威武帥氣地在前線出生入死,而我在後方校園裏讀書,美好的想象便騰飛了起來。

最初懷孕時,我白天上班,晚上依然讀書寫詩。那天我寫下:“寶貝,你來了,但我還沒有形成你。”我突然有了做母親的感覺,隨即放下手中的筆,打開衣櫥取出兩卷中國紅毛線。我要給我肚子裏的孩子,編織一套毛衣毛褲。我的父母、公婆,都是所在單位的中流砥柱,他們不可能幫我照看孩子。我必須學會獨自承擔。

那時候我的月工資54元,丈夫部隊複員是36元。而一套絨布小衫兒要十多元,一隻精致的肚兜兜也要七八元。我們沒有積蓄,想著用錢的日子還在後頭,我在百貨大廈嬰兒用品櫃台前徘徊,什麼也不敢買。於是我打算用家裏柔軟的舊布料,給我未出世的孩子創造一個布衣世界。然而空手回到家,心裏還是酸酸的。說真的,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錢的重要。

接踵而來的早孕反應,讓我不僅被迫封筆,連毛衣也編織不成了。白天我在單位裏支撐著工作,晚上回到家蒙頭就睡。惡心和嘔吐,讓我吃不下東西,但有時又非常想吃點什麼,卻無法起床做。這時我特別希望身邊有人問寒問暖,給我做可口的飯菜。然而沒有,家裏靜得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我就常常這麼餓著。丈夫出差回來,我很想衝他發脾氣,但又擔心傷了胎氣,便隱忍著不作聲了。

熬過了早孕反應,我的胃口一天天好起來,氣色漸漸變得紅潤,臉上沒有出現那種妊娠斑。懷孕5個月時,我巳經編織完兩套毛衣毛褲和一件毛線大衣。看著自己親手編織的小衣服,我心裏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成就感。

有了這些成功,我開始信心十足地裁剪和縫紉嬰兒服了。中午在辦公室,我用報紙剪了紙樣,晚上回家把紙樣貼在柔軟的舊棉布上裁剪下衣料。縫紉機的“嗒嗒”聲響起,一件嬰兒的大襟小襖兒很快就做好了。沒想到從不善女紅的手,突然靈巧了起來,激動得我對肚子裏的孩子說:“親愛的小寶貝,這是媽媽親手給你縫製的小祅兒啊!還會有搖籃、床鋪和五顏六色的玩具。你知道嗎,你已擁有了一顆媽媽永遠愛你的心!”不出一個月,我已經做好嬰兒所需的衣褲、鞋帽、尿布和小棉被。疊在童床上,滿滿一大堆。我懷著農民獲得豐收一般的喜悅,一件件拿出來給鄰居看。

懷孕6個月時,我的肚子還不太顯山露水,仍然騎著自行車上下班。從朝暉新村到單位,最快也得半小時。一個雨天,因為趕時間,不慎人和車一起摔倒了,趕緊去醫院做8超,幸好無礙。從此,我再不敢騎自行車,隻好擠公交車去。

進人盛夏,我的肚子像氣球般一下鼓了起來。我知道胎兒在宮內逐漸長大,巳經有知覺了。我的一言一行將潛人她的心裏,影響她今後的個性。作為一個孕婦,她不僅要給胎兒一"^安全舒適的生存空間,還要把自己對人與事的把握和分寸感,把一些美好的東西,滲透到胎兒的感覺裏去。想到這一點,我為自己是孕婦而心生驕傲。

工作日的早上,我穿著鑲有花邊的孕婦裙,挺著大肚子驕傲地走在機關大摟裏。我所在的研究所工作不算忙,但也絕不閑。那時辦公室沒有空調,連電風扇也沒有。即使什麼事情也不幹,掛西的太陽也會讓人熱得汗流浹背。同事們見我吭哧吭哧拖著大肚子操勞受累,都衝我說:“該請產假啦!”但我打算把3個月的產假,節省到孩子出世後用。

預產期快到了。那天我去省婦女保健院做產檢,醫生告訴我說:“你的胎位有點偏,要在床上做做俯臥撐。”天哪,每個月我都做產檢,怎麼偏偏快到預產期才發現胎位不正的問題呢?我突然害怕起來。女同事們告訴了我很多糾正胎位的土方法,有一個還給我買來艾草。她告訴我把艾草放在腳後跟熏,胎位就會變正。於是每天下班回家,我在電飯煲放下米後,便到床上做俯臥撐,晚飯後再點燃艾草熏腳。這樣煩累的功課做了一個星期,我就堅持不下去了。那種孩子可能缺胳膊少腿或兔唇的恐懼感,時時侵擾著我。我坐在椅子上,雙手摩挲著撐得滿滿的肚皮,無聲地說:“寶貝,你快出世了,無論你是男是女,是健康還是殘缺,媽媽都會永遠愛你!”9月12日清晨,我剛一醒來就感到床上濕濕的。手一摸,整條內褲全濕透了。離預產日還有10天,這是什麼水呢?我的心倏地一緊:莫非胎膜破了羊水外溢,我要臨盆了?我推推身旁熟睡的丈夫說:“快起來,送我去醫院。,’出發時,我洗了臉,刷了牙,淡妝了一下,把頭發編成一支獨辮,下身裹上浴巾,還換上漂亮的孕婦裙。丈夫睡眼蒙隴地說:“生孩子去,還化什麼妝?”我沒有吭聲。我知道我就要躺到產床上去,我應該有一個好的精神麵貌和一個母親的美麗容顏,迎接我初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