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無奈和表情,有太多地方和她太相似,心髒仿佛被擊中一般,格外的柔軟起來。
恩心沒了吃飯的念頭,放下筷子,接過小石頭的紙筆,在紅色的格子裏落下常磊兩個字,端端正正,是瀟灑娟秀的簪花小楷,明明是姑娘寫的字,卻力透紙背,這一筆一劃的重量竟將黃紙的背脊,鑿出深刻的字印來。
小石頭看了,眼中一亮,抱著這名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不斷地隻給燕晗和老人看:“阿晗哥,恩心姐的字寫得特別好看,奶奶,你看一看!”
老人原本隻是漠然地嚼食,此時卻分神去看恩心寫的字,黯然的眼眸子掠過一點驚異和柔和,隻是片刻又沉澱下去。
燕晗吃撐著趴在飯桌上不想動,聞言抬起頭來瞄了一眼,隻不過是嘴角略微上翹,仿佛在意料之中的笑容:“讓你恩心姐教你寫幾個字好不好?你恩心姐的鋼筆字和毛筆字都是極好的。”
恩心一聽微微訝然了片刻,擦了擦鼻翼掩蓋微紅的臉頰,第一次,被他表揚了呢……
她在心底小小的雀躍,小石頭卻喜形於色,歡樂得像一隻小鹿問她可以不可以。
恩心點頭笑:“當然,你還想寫什麼?”
小石頭另外拿了三張紙,認認真真地攤開:“要寫恩心姐的,燕晗哥的,還有奶奶的。”
“好。”她漾起和藹地笑容,接手在紙上用越加無比的虔誠去寫,小石頭在一旁瞧著,但眼神又不由自主往上挪,看見的是柔若無骨的手指,圓滑的指甲泛著粉紅的亮光,手背上的鉤骨小巧如豌豆,若隱若現又略帶蒼白細滑。
他嘴裏囁嚅:“姐姐的手軟軟的,牽著一定很舒服很溫暖。”
恩心恰好寫完自己的名字,低頭一瞧自己的手,還未搭話,燕晗的聲音幽幽得插-進來了:“丫就一豬爪!肥得都流油了!”
奶奶的哄!臭燕晗!
恩心一摔筆,重重磕巴在桌案上,敲得飯桌也震了震,盆子裏的青菜湯灑了一些出來。小石頭被恩心突忽其來的動作嚇得一怵,燕晗卻挽起袖口,接了白牆上的抹布擦了擦,眼角含笑,看著恩心,言語裏平白多了一絲寵溺的語氣:“瞧你,不就是說了你一句,犯得著承認這樣快。不過我這人太誠實,天生是個善男信種,愛實話實說沒辦法。”
說完,擱著抹布去拉恩心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裏又搓了一把,仔細研究之後,帶了深深的笑意給她蓋棺定論:“鑒定過了,就一小豬爪,上訴無效,本大師給你蓋章認證了。”
這人真是……無法無天,自說自話,囂張霸道到讓人覺得好煩。
卻又,無法討厭起來。
而且,手剛才被他捂著,明明隻是溫溫的熱度,她卻好像要燒了起來。
於是趕緊抽回手,假裝平靜到相安無事,重重咳嗽一聲,無視一臉笑眯眯的少年,轉頭對小石頭笑:“我們別理你的變態阿晗哥,繼續寫字。”
燕晗不滿地扭頭,在牆上畫圈圈,混蛋,竟然敢無視我!=V=
小石頭偷偷竊笑,一時間恍惚了,素來隻有燕晗哥貶低別人,曾幾何時誰可有這個能耐,讓燕晗哥吃癟的?再次看一看恩心,瞬間覺得這樣無暇明淨的笑容,明明簡單平常,卻又有一點說不明道不清的特別處。
“恩心的恩,是感恩的恩,心是真心的心。”恩心一邊寫,一邊給小石頭解釋:“知道了嗎?”
小石頭回過神,看了點頭,對著她笑道:“恩心姐,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是希望你往後懷著感恩的心對別人,真真切切,一心一意。”
捏著鉛筆的手一頓,驀然感到胸腔裏一陣鬱結,她願意以真心待人,隻怕那所謂的人,不願意接受這一份真真切切和一心一意。恩心對於這個世界總報以一種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態度。也明白,並不是所有人剛見麵,就能意氣相投,然後至生至死,天盟海誓永不相離的,人總有不待見的人或事。她不求別人待自己多好,多喜歡自己,隻想於紛擾中找一塊安靜的小島,這個小島能容得下她,能在相互擦身即將而過的時候,平淡的一抹微笑即可。雖然,這個世間的是非對錯,誰也無法定義出一個標準,誰是誰非,未必就是板上釘釘的一個結局,而她隻求能問心無愧,努力爭取,即便無法改變,也不會後悔。
至少,這世界上,會有人發現她的好。
小石頭偷偷問她:“恩心姐,燕晗哥的晗是什麼意思,從前我問哥,他老打太極拳忽悠我,拐彎兒抹角地扯別的。”他低了低腦袋,有些悶悶的:“是不是,晗這個字的意思不太好呀?可是父母總歸希望兒女好的,怎麼可能給孩子取不好的名字……”
這又是一個老套的結論了,世上沒有一個父母是不愛子女的。
可,若是真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呢?
這又如何怪得了他們,人一生下來就是自私的,世上又有幾個活雷鋒,甘願奉獻的呢,養大照顧子女,為的不就是將來他們能照顧自己麼。
恩心歎氣,揉了揉男孩的腦袋,刺蝟似的毛發有些紮手:“我不知道燕晗的父母是怎樣的人,但是他們一定視他若珍寶,晗,欲明也。意思是雪後初晴的早晨,寓意天將明。迎接美好的清晨,給予希望!他是他們的明天,是他們的希望。”
然後,她在心裏小聲說,我不知道,燕晗在別人眼中是怎麼樣的,但是他在我眼中就是早晨的太陽,是光明的希望。
是那朵,開在恩心星球上,最美的向日葵花。
燕晗的外婆在此間一直沉默,偶爾朝恩心投來幾許探究的目光,欲說還休,終究但是歎了口氣,沒有開口。
恩心感受到她加在自己身上的深沉感情,卻因生疏的緣故,一時琢磨不透老人家的想法,隻能訥訥得寡言,飯後她帶著小石頭坐在能望見雲卷雲舒的小院子裏,繼續教寫字。
老人收拾好了殘羹冷炙,搓了搓手對躺在竹榻上假寐的少年說:“燕晗,你跟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