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忙著記錄喝報的孟光也開始嫌張士師多事,道:“典獄,這西瓜既無人食用,當不必再理會。”張士師驚詫萬分,道:“有人往瓜中下毒,意圖謀害這麼多人命,難道不用管麼?”他認定孟光、楊大敞不過是想圖省事,草率了事,不免很有些不滿。孟光未及回答,楊大敞突然道:“大凡人命之事,須的屍、傷、病、物、蹤五樣,即便這瓜中有毒,可沒有人吃過,無屍、無傷,你要如何問理?虧你典獄還是出身公門世家的人。”語氣極不客氣。張士師被搶白一頓,本也不在意,可偏偏當著秦囗蘭的麵,有些難堪,當即立在一邊,悶不作聲。
朱銑忽道:“請教仵作,李家娘子的酒樽既是無毒,酒壺中的酒水又怎會有毒?”孟光是刑房書吏,參與勘驗的案子多了,自是一眼就能看出其中關鍵。他有意炫耀,搶著答道:“相公有所不知,李家娘子的酒樽自是無毒,但這裏酒壺、酒杯極多,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二三十隻,李家娘子倘若順手取錯,喝了別人杯子裏的酒……”有意頓住,話說到這裏任誰也明白了。李家明道:“這不大可能,堂內人雖多,但大多數是熟客,各有各的酒杯。尤其雲如是個仔細的人,怎會錯拿旁人的酒樽?”孟光道:“官人說得極是。不過這裏酒杯這麼多……”
一旁枯坐的韓熙載卻似想起了什麼,揚起了眉頭,正欲開言,忽聽得楊大敞大叫道:“就是這杯了,銀針探酒,變青黑色。”
圍觀的眾人聞聲望去,想看看那有毒的酒杯到底是誰的。陳致雍最先驚叫道:“這……這不是熙載兄的金杯麼?”韓熙載“嗖”地站起,飛快地步近肴桌,力排人群,果見被指有毒的正是那盞金杯。尚在一怔間,楊大敞已用皂角水拭洗完畢,喝報道:“皂角水洗,青黑色不褪,有毒。”眾人麵麵相看,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原來這凶手想害的是韓熙載,不過是李雲如陰差陽錯地替他死了而已。”
楊大敞飛快地驗完最後兩隻酒杯,又喝報道:“勘驗完畢。驗得有毒金杯一隻。”原來有毒的隻有那盞金杯,目標既是韓熙載,狀況立即變得複雜起來。老管家道:“是誰想害我家主人?”隻聽見背後有人問道:“要害的對象原來是恩師麼?”
驚然回頭,一直瑟縮在角落的舒雅不知道何時又站到了眾人背後,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一副大病未愈的樣子。大家也不曉得他聽到了多少,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卻聽見韓熙載歎息了一聲,道:“你們都弄錯了,那盞金杯不是我的。”秦囗蘭仔細一瞧,訝聲道:“有毒的這盞是陰文,是屋山妹妹的!”
王屋山雖然驚惶難安,也勉強夾在圍觀的人中,聽了這話,尚不能相信,道:“什麼?”上前一看,仵作驗出有毒的那盞果真是自己的,擔憂、恐懼瞬間排山倒海地襲來。
李家明本來決計不信妹子會拿錯他人酒杯,此刻得知有毒的酒杯原來是王屋山所有後,立即想起了事情經過:之前王屋山不小心撞到李雲如,弄掉了她的琉璃酒樽,便用金杯斟酒給她賠罪。也就是說,毒藥下在金杯中,凶手要害的人本來是王屋山,若不是種種機緣巧合,死的人絕不該是李雲如。他隻覺得一陣暈眩,連發怒的力氣也沒有了,隻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王屋山的反應比李家明慢了許多,但她最終亦明白了過來,橫屍地上的人本該是她,當即尖叫一聲,扶住額頭晃了兩晃,本能地往她身側的郎粲身上倒去。郎粲早瞥見她搖搖欲墜有暈倒的跡象,卻不肯伸手去扶,反而迅速挪開幾步。幸得啞巴仆人石頭站在她身後,眼疾手快,一把攙住,卻見她已然暈了過去。他叫不出聲,隻能“啊、啊”幹著急。郎粲忙叫道:“王家娘子昏死過去了!”頓了頓,又道,“該不是也中了毒?”
張士師搶將過來,見她麵色如紙、呼吸急促,原來隻是因驚悸而暈了過去,便道:“她沒事。”秦囗蘭忙命石頭將王屋山抱到臥榻上。舒雅似乎終於明白了究竟,軟軟地坐倒在地上,他虛弱得連大聲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好無奈地啜泣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