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師又乏又累,打了個嗬欠,抬頭看見,似還未到正午,埋怨道:“何老公,我躺下前去找你問我阿爹時你怎麼不問,偏要等到我睡覺時才來拍門?”老何道:“不是……小老兒適才在巷口聽人說韓府昨夜出了怪案,有個美貌小娘子在夜宴中七竅流血而死。小老兒想小張哥兒既在那裏,肯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趕緊來問問。”張士師吃了一驚,道:“這麼快就傳開了?”心想道:“多半是那幫金吾衛士傳出來的。”
卻聽見老何又得意洋洋地道:“何止傳開,簡直是轟動全城!早上小老兒出門時就聽說韓府出了命案,禦史、府尹、縣令無人敢接,金陵酒肆的少店主周小哥兒如何不容易,一晚上跑六七家衙門,腿都要跑斷了。小豆子好奇得緊,已經趕去酒肆打聽了。”又道,“剛才又聽街坊們說這是件百年棘手之案,官府無能,隻有你典獄一人不畏強權……”張士師聽了不禁苦笑,心想:“這都哪兒跟哪兒呀。看來確是金吾衛士傳出來的,他們閑得沒事,正等著看官府笑話呢。”
老何道:“死的是個美貌小娘子,對吧?聽說是西瓜有毒,可不見人吃,隻見人死。街坊鄰居們都很好奇,讓小老兒來找小張哥兒問個清楚。”張士師見他一副急於獵奇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現在真相不明、凶手未知,他當然不可以隨意透露案情,因而隻含糊道:“唔,這個……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何老公,我今晚還要在縣衙當班,得先去睡一會兒。這事……回頭再說吧。”老何忙叫道:“哎……”
張士師卻不由分說,將門合上,重回床上躺下。還聽見老何還在門口嘟囔道:“我該如何向街坊們交代呀。”頓了頓,又朝內喊道:“小張哥兒,那說好了,回頭等睡一覺起來可要好好說叨說叨。”張士師假意睡著,也不應話。
隻聽見老何嘀咕著往外走去,剛一開院門,便聽見七嘴八舌的問話:“老何,打聽得怎樣?”“到底是怎麼回事?”似有許多人早已經等在外頭等候消息。老何尚在支吾時,又聽見有人問道:“死的人到底是誰?是不是那江南第一美女秦囗蘭?”
一聽到“秦囗蘭”三字,張士師立時豎起了耳朵。又聽見有人道:“原來死的是秦囗蘭呀。哎,你們聽說沒有,那大宋使者陶穀跳橋自殺時,曾高喊‘報應、報應’。看來真是報應到了。”完全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聽到這裏,張士師再也按捺不住,飛快地衝到院中,衝人群大叫道:“你們不知道就不要隨便亂講,死的人是李雲如!”
聚集在院子門口的無非是左鄰右舍以及一些好事的市井之徒,呆得一呆,立即蜂擁進來,團團圍住張士師,問道:“是李雲如?”“是不是教坊李家明的妹妹?”“她到底怎麼死的?”“韓府夜宴到底是什麼樣子?”人人爭先恐後,連珠炮似的提問。
如此情狀,張士師真有些後悔不該莽撞地衝出來,他一張嘴如何能應付這麼多人。正不知道該如何脫身之時,忽有女聲問道:“你們這麼多人擠在一處做什麼?”聲音仿若風中的鈴鐺,清亮悅耳,一下子就蓋過了亂哄哄的吵鬧聲。
回頭望去,隻見女道士耿先生正站在大門處,清臒的麵容上滿是驚訝之色。她的身後則跟著一臉肅色的張泌,目光飛快地掠過全場,迅如閃電,隨即垂下眼簾,又恢複了普通老漢的姿態。
眾人尚在愕然之時,耿先生又道:“典獄君,你怎麼還在這裏?剛才又有公差往韓府去了,大家夥兒都跟去聚寶山看熱鬧了。”話音剛落,一幫好事之徒哄然搶出院門,要趕去韓府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包括房主在內,片刻間走得幹幹淨淨。
張士師忙上前道:“阿爹、耿煉師,你們……原來你們也知道韓府出了凶案了?”張泌僅是略微一點頭,眉頭緊皺,似有什麼不解之愁。耿先生道:“何止我們知道,全金陵城都已經傳遍了。我們一路回來,都在傳說你張典獄如何斷案如神呢!”張士師一呆,問道:“我?”一時不及會意,趕緊問道:“煉師適才說又有公差往韓府趕去,可知道是江寧府的差人,還是縣衙的人?”耿先生不由得回頭笑道:“張公,典獄君可真是個實在人呢。”張士師這才知道她是隨口一句,不過是為了將圍住自己的人誆騙走。張泌卻道:“煉師所言未必是虛,不過提早了些時辰而已。”耿先生也道:“看如今這人人奔走相告的情形,這案子恐怕是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