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敞忽然問道:“耿煉師能斷定這西瓜中的毒藥是砒霜麼?”耿先生隻道他有意報複之前的事,冷冷道:“當然能肯定,貧道師傅煉丹,砒石是必用之物,貧道對這毒藥再熟悉不過。”楊大敞道:“可砒霜無色無味,煉師何以能如此肯定?”耿先生道:“砒霜之水,在燈光下會泛出紫金色。”
楊大敞盯著那血西瓜,一時沉吟不語。耿先生道:“若是仵作不信,可用火燒汁水……”楊大敞道:“這我知道,砒霜之水汽蒸幹後,會凝結成白霜,這也就是它為什麼叫砒霜的緣故。煉師,小人有樣東西要給你看。”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從形影不離的竹籃中取出一盞金杯來。
張士師道:“這不是王屋山那盞有毒的金杯麼?”楊大敞道:“正是死者喝下後中毒而死的那杯酒的酒杯。煉師,你來看看,杯底還有一點殘酒,這不按君臣的藥頭……”耿先生接過金杯,就著燈光左右晃動了幾下,接道:“不是砒霜。”楊大敞點頭道:“金杯中有一股奇特的辛辣之氣,我開始以為隻是酒氣,但剛才來到這酒窖中,聞了這裏酒窖的酒氣,才覺得原先那股辛辣之氣有點不對勁兒。”耿先生道:“金杯中的毒藥是斑蝥。”楊大敞奇道:“斑蝥?”耿先生道:“是一種有毒的蟲子煉成的毒藥,藥性比砒霜慢許多,中了這種毒,不會立即毒發身亡,毒素先進入五髒六腑,慢慢腐蝕內髒,等到內髒完全受損,中毒者才口鼻流血而亡。”張士師道:“李雲如在花廳誤飲毒酒中毒,然後回琅琅閣換衣補妝,再次回到花廳才毒發身亡,完全符合中斑蝥毒後的情形。”
一旁書吏宋江尚不能肯定,問道:“請教典獄,是不是該這麼記錄,西瓜中的毒藥是砒霜,而金杯中的酒下的則是斑蝥?”張士師征詢地望著父親和耿煉師,見他二人都點了頭,這才道:“正是。”
酒窖中的氣氛一時凝重了起來。兩種完全不同的毒藥,意味著這是兩起投毒案,夜宴當中有兩個不同目的的凶手——現在雖然不知道其中一名凶手是如何往瓜中落毒,又是何時下的手,但另一名凶手顯然就在賓客中了,滿堂酒壇酒壺酒杯,惟獨王屋山那杯有毒,可見下毒時機恰在夜宴當中。
張士師心道:“我定然已經與凶手談過話、交過手了,到底會是誰呢?”忽然想起昨晚向賓主詢問記下的所謂的自陳筆錄來,忙自懷中取出來,一頁一頁地翻看。
張泌問道:“這是什麼?”張士師道:“這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不知道父親會不會怪自己胡亂行事。
耿先生見那一疊紙細薄光潤、滑膩如絲,不似凡品,好奇地問道:“典獄手中的紙,便是傳說中的澄心堂紙麼?”
張士師倒是聽過澄心堂是宮中國主閱覽奏章的地方,卻不曉得還有什麼澄心堂紙,更不知道昨夜他要錄筆錄、秦囗蘭就近到韓熙載書房取來的筆墨紙硯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由得一愣。
秦囗蘭忙道:“這正是澄心堂紙,上麵是小女子昨夜協助典獄君做的筆錄。”當下說明事情經過。張泌聽了驚訝萬分,既不知道兒子如何能想出這種鬼點子,又納悶一幹自命不凡的朝廷官員如何能對一個小小縣吏俯首聽命。
張士師歎道:“若是當時我能有現在手頭這麼多細節和證據,說不定就能從凶手談話中發現破綻了。”他所指的細節,當然是兩種毒藥、兩起獨立案件。
正凝思間,忽有差役快速步下地窖石階,叫道:“典獄,江寧尹到了。”張士師道:“呀,我想到了,府尹來得正是時候!”便拔腳往外疾奔出去。他不說到底想到了什麼,眾人均以為他已經發現了真凶,心下大奇,立即蜂擁跟了出去。
注釋:
[1]不按君臣:中醫處方以君臣相配為原則,君是主藥,臣是輔藥。不按君臣,意為違反藥理、胡亂用藥,引申為使用毒藥的隱語。
[2]按南唐製度,凡遇重大案件,由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侍郎會同禦史中丞會審,稱三司使。
[3]大官:對宦官的尊稱。
[4]南唐沿襲唐朝製度,用黃麻紙寫詔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