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寶山上場夜宴正是韓熙載被免去兵部尚書一職後,若說他有意借夜宴發泄心中不滿,倒也說得通。可如今局勢緊張,國主向北方大宋俯首稱臣,傾盡國庫,送金送銀,亦不能阻止趙家天子統一天下的決心,南唐已是危在旦夕。他韓熙載既是三朝老臣,名望又高,城中正傳聞國主李煜有意起用他為宰相來挽救危局,為什麼他要選擇這樣敏感的時機,開一場這樣盛大的夜宴?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張士師迎出來時,江寧府尹陳繼善正帶領司錄參軍艾京悠然步上石橋,數名差役隻站在橋下,並不跟上,好方便府尹盡情欣賞風景。陳繼善一見張士師,便招手叫他上橋,問道:“典獄君辛苦了。不知道案情可有進展?”
張士師簡短說了是因為驗刀來到韓府,結果新發現西瓜與金杯中是兩種不同的毒藥,至於凶手是如何將西瓜落毒,尚不得而知。陳繼善聽得倒是認真,聽完了卻歎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張士師一愣,問道:“什麼?”陳繼善道:“你看那裏。”
順著手指望去,正見兩隻紅色大蜻蜓互相追逐著掠過石橋,沿欄杆飛下湖麵,在蓮葉上一閃便失去了影子。須臾,又見它們從蓮花後轉出,尾翼粘在一起,盤旋交纏。陳繼善又連連歎道:“哎,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張士師知道這位上司一向前言不搭後語,也不理會,當即道:“尹君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件大事要請你幫忙。”陳繼善忙說道:“幫忙不敢當,不敢當,請典獄君吩咐便是。”
張士師說了自己想法,原來他想讓陳繼善以江寧尹的名義召集昨晚參加夜宴的賓客再次來到韓府。陳繼善一呆,問道:“為什麼要來這裏?難道不該去江寧府大堂麼?”艾京忙道:“典獄可能是想再現案發情景。”陳繼善道:“典獄,我的典獄,你可知道,韓府夜宴的那些賓客非富即貴,好幾個都是官家眼前的紅人,他們哪會聽你的?別說聽你的了,就是我這三品江寧尹的話,他們也未必會聽。”
張士師正要說話,忽聽見耿先生在背後道:“他們一定會聽府尹的。”陳繼善見到她上橋,驀然現出一絲靦腆的神色來,叫道:“珍珠……”隨即又改口道:“煉師也在這裏。煉師的意思是……”耿先生道:“往金杯中下毒的凶手就在賓客中間,這些人個個絕頂聰明,當然知道如果不來的話,就表示心中有鬼。”陳繼善道:“是,是,煉師說得極是。來人,馬上照典獄說的去辦。”張士師忙將負責傳話的差役叫到一邊,低聲囑咐了幾句,那差役即應命而去。
陳繼善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勉強朝耿先生微笑了一下,側頭吩咐道:“艾參軍,回去趕緊抄幾份夜宴賓客的單子,一份放在我案頭上,其他送我私邸門房處。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再來往了,搞不好一言不合就要送命的呀。”艾京道:“是。”
陳繼善這才朝耿先生拱拱手,道:“改日再去煉師觀中拜訪。”轉頭又道:“艾參軍,你熟知律法律令,就留在這裏協助典獄問案吧。”艾京忙道:“典獄尊父張縣尉在此,何須下官班門弄斧。”陳繼善心想有理,道:“也好,那我們走了。”絲毫不提去案發現場看看,領人揚長而去,似是他此來隻想瞧瞧傳說中的聚寶山韓府,誰知也不過如此。
張士師瞧著他背影,不免露出鄙夷之色來。不過話說回來,韓熙載又能比他好多少呢,在其位不謀其政,虛有大名,頂多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回頭見隻有耿先生跟上橋來,其他人都留在岸邊,也不見父親張泌,忙問道:“家父人呢?”耿先生道:“張公還留在酒窖中,有仵作和秦家娘子陪著,他讓你先按自己的想法去辦案。”張士師又驚又喜,問道:“家父真這麼說?”耿先生點點頭,道:“這案子錯綜複雜,又牽涉到政治,無人敢碰。若不是典獄有心,許多證據怕是留不到現在了,真相從此湮滅不說,人與人也會陷入無窮無盡的猜忌當中。”
張士師隻覺得她話中有話,似有深意,一時不能領會,便問道:“現在我們該如何做?”耿先生道:“先去凶案現場看看吧。你不是正計劃將所有人重新召回那個地方麼?”張士師道:“正是。我現在有原始筆錄在手,若是能再次在原地問案,也許能發現凶手的破綻,比如前後不一致的地方等。”耿先生道:“這確實是個極好的法子。”
步下石橋,張士師忽想起了什麼,問道:“煉師是不是之前認識仵作楊大敞?”耿先生道:“嗯,貧道以前卷入過命案,正是這個楊大敞誤驗酒水有毒,才使得我身陷牢獄,飽受皮肉之苦,若非張公明察秋毫,發現了真相,隻怕貧道早就身首異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