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道:“怎麼,我說得不對麼?”張士師忙道:“不,韓相公所言,正是下吏所想。隻是不湊巧的是,下吏在舞蹈開始後才與老管家一道進來堂內,中途又離開,再進來時已經是發生血水西瓜一事了。若是我當時不尾隨陳博士離開,或許……或許那凶手有所忌憚,不敢往杯中下毒,唉。”他心中隱隱約約將李雲如之死當作了自己的失職,不免深以為恨。韓熙載歎了口氣,道:“如今像典獄這樣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張士師一愣:“什麼?”韓熙載道:“這事怪不到典獄頭上,你也不必自責。先去忙吧,我稍後就下來。”張士師不便再問,隻得道:“是。”隨即退了出去。
剛下樓梯,便見老管家端著茶水站在那裏,一見他忙問道:“我家相公怎樣了?情形可好?”神色極是焦慮。張士師知道他關心主人,忙道:“韓相公很好,說一會兒就下樓來。”老管家這才鬆了口氣:“沒事就好。”又嘟囔道:“還從沒見過相公這樣子呢!他從來沒有將這些女子放在心上過,怎麼人死了反倒這般在意起來了?”張士師大奇,問道:“韓老公是說韓相公從來不在意李雲如、王屋山這些人麼?”老管家淡淡地回道:“嗯。”似不願意多提,轉身往外走去。
張士師心念一動:若是韓熙載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姬妾,那麼也不會在意這些女子各自有入幕之賓一事,舒雅亦沒有殺韓熙載的動機。他心頭疑惑甚多,隻覺得這韓府一家子全然不是外表所看到的那樣,忙跟了出去,一邊陪著老管家往廚下而去,一邊問道:“老公可知道李家娘子跟……跟那個……”一時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明問。老管家道:“典獄是想問李雲如與舒公子吧?”張士師訥訥道:“原來老公早就知道了。”老管家道:“我還是聽相公說的呢。”張士師大吃了一驚,道:“什麼?”老管家道:“我家相公絲毫不介意,反正他從來也沒有將這些人當回事。”
張士師默然半晌,才問道:“那為何李家娘子和王家娘子還有互相爭寵之意?”老管家道:“她們真正想爭的不是我家相公的寵,而是地位、財富、權勢。你看府中這些侍女,原本在相公落職後都離開了,但如今一聽說相公要封侯拜相,立即爭相回來。李雲如和王屋山若不是知道相公藏有兩顆價值千金的夜明珠,恐怕也跟這些侍女一樣,早就飛了。”張士師道:“那會不會有人為了想要得到夜明珠而起歹意,預備往韓相公金杯中下毒?”老管家立即會意他言中所指,想了想,才道:“這個不大可能。王屋山不會弄錯自己的金杯,李雲如工於心計,決不會在傳聞相公要拜宰相的時候下手,她還一直指望相公給舒雅謀個一官半職呢。”
張士師頓在當場,心中忖道:“看來舒雅的嫌疑全然可以排除了。郎粲是新科狀元,雖是第一次參加夜宴,但昨日見到王屋山不嫌擁擠也要去看他遊街,大概二人暗中早有私情,郎粲既是有跟舒雅類似的處境,因而他的嫌疑也可以排除。李家明喜怒形於色,毫無心計,不像是能籌劃這種事情的人。剩下的還有朱銑、陳致雍……莫非是陳致雍?他本是閩國大臣,與南唐有滅國之恨,也許他不過假意投降,暗中卻在等待時機報仇雪恨。此刻聽說韓熙載即將拜相,立即下手加害,即使不能複國,也要讓南唐亡於北方大宋。而且他舞場半途離開,又與人竊竊私語,說不定那人正是來接應他之人。最為可疑的是,當仵作楊大敞驗出金杯有毒後,是陳致雍最先叫道:“‘這不是熙載兄的金杯麼?’”
思慮至此,他轉身往花廳趕去,正遇到韓熙載披衣而出,忙上前訕訕問道:“韓相公怎麼看陳博士這個人?”韓熙載突然笑了起來,這還是張士師頭一次看見他發笑,正莫名驚詫時,卻聽他道:“典獄懷疑陳博士,莫非因為他是降臣的緣故?”
張士師見對方瞬間就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不免驚歎不已,正遲疑間,韓熙載又道:“典獄應該知道,韓某的故國也不是這裏,而是在北方。按照典獄的推斷,韓某跟陳致雍一樣,也是人在曹營心在漢,對南唐圖謀不軌,伺機北歸。現下不正是有這種傳聞麼?”言語頗有淒涼無奈之意。張士師驚道:“竟有這種傳聞?”韓熙載卻是冷笑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