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五體憶當初(2)(1 / 1)

對話體文章,在中國少見,在古希臘卻是主流性文體之一。尤其柏拉圖的著作,看一部是對話體,再看一部還是對話體。對話體的優長,在於交流、雄辯或者說論辯性強。

先秦文章中,沒有這類體式,它的主要體式為論文體,使用最廣泛、水平也最高。但缺少對話體,總是一個缺憾,直到有了《鹽鐵論》,這個缺憾彌補上了。可見中、西文化雖然差異很大,到了一定層麵,也有普適性規律可循。

古希臘的對話體,多是哲學性思想性文學,《鹽鐵論》卻屬於政論性文章。雖是政論性文章,卻又很有文采,不但寫得尖銳,而且寫得漂亮。單那文字,也是很吸引人的。

這裏引“論儒第十一”中的兩段,可以體會到論辯雙方都是很有語言才華的人,比之早些年風行一時的大學生辯論會,另是一道“風景”。

禦史曰:“文學祖述仲尼,稱誦其德,以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子修道魯、衛之間,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為變,當世不為治,魯國之削滋甚。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於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餘有人。當此之時,非一公孫弘也。弱燕攻齊,長驅至臨淄,王遁逃,死於莒而不能救;王建禽於秦,與之俱虜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國尊君,未始有效也。”

文學曰:“無鞭策,雖造父不能調駟馬。無勢位,雖舜、堯不能治萬民。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故軺車良馬,無以馳之;聖德仁義,無所施之。齊威、宣之時,顯賢進士,國家富強,威行敵國。及王,有二世之餘烈,南舉楚、淮,北並巨宋,苞十二國,西攬三晉,卻強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諸儒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駢如薛,而孫卿適楚。內無良臣,故諸侯合謀而伐之。王建聽流言,信反間,用後勝之計,不與諸侯從親,以亡國。為秦所禽,不亦宜乎?”①

唇槍舌劍,各不相讓,引經據典,學問多多,並非一味攻擊,更不是肆意辱罵,而是有事實,有論辯,事實是一個接著一個,再來一個,論辯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波起波落,目不暇接,仿佛其人在旁,其音在耳。這樣的文字,真的很好看,這樣的論說,真的很好聽。

而且那些曆史的經驗,直到今天,仍有重要的借鑒價值。單以鹽鐵而論,這一次的辯論,是以禦史大夫桑弘羊的勝利而結束,但那隻是王朝的勝利,而非平民百姓的勝利,鹽鐵買賣權利歸於國家,富的是朝廷,窮的是人民。國家富了,為漢武帝的北伐匈奴提供了經濟條件,而最終結果,仍不免“海內虛耗,生民減半”。“國家不可無經濟之道”,這是一條曆史經驗,若在今天,就不僅是個經濟問題,而是個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