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他的鋼琴學習完全停頓,隻偶爾為當地的合唱隊擔任伴奏。
可是他學音樂的念頭並沒放棄,昆明的青年朋友們也覺得他長此蹉跎太可惜,勸他回家。一九五一年初夏他便離開雲大,隻身回上海(我們是四九年先回的),跟蘇聯籍的女鋼琴家勃隆斯丹夫人學了一年。那時(傅聰十七歲)我才肯定傅聰可以專攻音樂;因為他能刻苦用功,在琴上每天工作七八小時,就是酷暑天氣,衣褲盡濕,也不稍休;而他對音樂的理解也顯出有獨到之處。除了琴,那個時期他還跟老師念英國文學,自己閱讀了不少政治理論的書籍。五二年夏,勃隆斯丹夫人去了加拿大。從此到五四年八月,傅聰又沒有鋼琴老師了。五三年夏天,政府給了他一個難得的機會:經過選拔,派他到羅馬尼亞去參加“第四屆國際青年與學生和平友好聯歡會”的鋼琴比賽;接著又隨我們的藝術代表團去民主德國與波蘭做訪問演出。他表演的肖邦受到波蘭專家們的重視;波蘭政府向我們政府正式提出,邀請傅聰參加一九五五年二月至三月舉行的“第五屆肖邦國際鋼琴比賽”。五四年八月,傅聰由政府正式派往波蘭,由波蘭的老教授傑維茨基親自指導,準備比賽項目。比賽終了,政府為了進一步培養他,讓他繼續留在波蘭習。
在藝術成長的重要關頭,遇到全國
解放,政府重視文藝,大力培養人才的偉大時代,不能不說是傅聰莫大的幸運;波蘭政府與音樂界熱情的幫助,更是促成傅聰走上藝術大道的重要因素。但像他過去那樣不規則的、時斷時續的學習經過,在國外青年中是少有的。肖邦比賽大會的總節目上,印有來自世界各國的七十四名選手的音樂資曆,其中就以傅聰的資曆最貧弱,竟是獨一無二的貧弱。
在這種客觀條件之下,傅聰經過不少挫折而還能有些少成績,在初次去波蘭時得到國外音樂界的讚許,據我分析,是由於下列幾點:(一)他對音樂的熱愛和對藝術的嚴肅態度,不但始終如一,還隨著年齡而俱長,從而加強了他的學習意誌,不斷地對自己提出嚴格的要求。無論到哪兒,他一看到琴就坐下來,一聽到音樂就把什麼都忘了。(二)一九五一、五二兩年正是他的藝術心靈開始成熟的時期,而正好他又下了很大的苦功;睡在床上往往還在推敲樂曲的章節句讀,斟酌表達的方式,或是背樂譜,有時竟會廢寢忘食。手指彈痛了,指尖上包著橡皮膏再彈。五四年冬,波蘭女鋼琴家斯曼齊安卡到上海,告訴我傅聰常十個手指都包了橡皮膏登台。(三)自幼培養的獨立思考與注重邏輯的習慣,終於起了作用,使他後來很有自信地單獨摸索,而不誤入歧途——這一點直到他在
羅馬尼亞比賽有了成績,我才得到證實,放了心。(四)他在十二三歲以前接觸和欣賞的音樂,已不局限於鋼琴樂曲,而是包括多種不同的體裁、不同的風格,所以他的音樂視野比較寬廣。(五)他不用大人怎樣鼓勵,從小就喜歡詩歌、小說、戲劇、繪畫,對一切美的事物、美的風景都有強烈的感受,使他對音樂能從整個藝術的意境,而不限於音樂的意境去體會,補償了我們音樂傳統的不足。不用說,他感情的成熟比一般青年早得多;我素來主張藝術家的理智必須與感情平衡,對傅聰尤其注意這一點,所以在他十四歲以前隻給他念田園詩、敘事詩與不太傷感的抒情詩;但他私下偷看了我的藏書,不到十五歲已經醉心於羅曼蒂克的文藝,把南唐李後主的詞偷偷地背給他弟弟聽了。(六)我來往的朋友包括多種職業,醫生、律師、工程師、科學家、音樂家、畫家、作家、記者都有,談的話題非常廣泛;偏偏孩子從七八歲起專愛躲在客廳門後竊聽大人談話,揮之不去,去而複來,無形中表現出他多方麵的好奇心,而平日的所見所聞也加強了和擴大了他的好奇心。家庭中的藝術氣氛,關切社會上大小問題的習慣,孩子在長年累月的浸染之下,在成長的過程中不能說沒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