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唯賀辭馬首是瞻】
“叮咚,你有一條新消息。”
高二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祝清檸進校門的時候,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她環顧一周,目光落在身後圍牆邊。
渝市的雪來得比其他城市都要晚,前兩天才下的雪,到現在圍牆下樹梢上都還殘存著雪花,靜靜看著還好,風一吹來,就要糊人一臉透心涼。
而此刻,有好幾個人,就站在樹下朝她望來。其中一個人舉著手機像是要拍她,直到周圍同伴拿胳膊肘捅他一下,他才察覺自己的偷拍行為被發現了,慌忙扭過頭去。
祝清檸莫名其妙,皺著眉伸手摸摸臉,難道她仙女下凡的身份被人發現了?
短信提示音就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發信人是她的同桌苗苗。
開頭是三行觸目驚心的紅色感歎號,祝清檸直接把短信拖到最後,隻提取到三個字:你!紅!了!
附著在最下方的是一個微博鏈接,點開便見一段用詞極為浮誇的報道:“一眼驚鴻!最美高中生傳承刺繡文化!穿針引線創造奇跡!”祝清檸被雷得頭頂冒煙,卻還是堅強地點開了底下的視頻。
畫麵中穿著渝市一中校服的女孩子微側著頭,目光專注地盯著手裏一件不知道怎麼扯破一大塊的衣服,她白皙纖細的右手拿著一根針,視頻做了加速處理,她飛針走線的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配合著背景音樂,有種特別的古韻。
評論裏有刺繡愛好者在討論她用的是哪一種繡法。
“我聽說這個技法因為太複雜已經失傳了,沒想到還能親眼看見有人使用,用來縫衣服也太浪費了吧!大師就是大師。”
大師祝清檸:……其實隻是因為我當時有點無聊。
一路盯著手機走路的後果,就是她在邁上台階的一刻,被人按住了發頂。
祝清檸學業平平,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連誇帶捧過,正臉紅得要命,發現又撞到了人,臉更紅了,連忙向麵前的人低頭道歉:“對不起,同學!”
“學校不許帶手機,我沒收了。”是一道清潤動聽的少年聲音,但語氣嚴肅,顯得十分冷淡。
祝清檸霍然抬頭,對上一張清俊又熟悉的臉,臉上立刻浮出笑靨,叫他:“少爺!”
“不要這麼叫我。”
“哦哦,”祝清檸乖巧改口,“班長大人早上好。”
“手機。”大公無私的班長大人賀辭並沒有因為她的賣乖就放她一馬。
祝清檸向來唯賀辭馬首是瞻,雙手舉著手機乖乖地交給他。等他接過的一刻,祝清檸才意識到手機的頁麵還停留在那個視頻上。
見賀辭垂眸看著屏幕,她抿了抿嘴唇,小聲說:“其、其實還挺好看的吧?”
【人比花嬌】
祝清檸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縫的那件衣服。
這個視頻的內容對賀辭而言,也並不陌生,畢竟她縫的那件衣服就是他的。
祝清檸爺爺的爺爺是民國時期有名的裁縫,手藝極為高超,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到她爺爺那輩,祝家成衣牌子的名聲已經打得很響了。然而因祝爺爺一心鑽研技藝又不善經商,最後被合夥人坑騙到傾家蕩產。
在祝家生死存亡之時,是故交賀家伸出了援助之手,才勉強還清了債務。祝爺爺心一橫,也不再想著重整河山,為了報恩索性就留在賀家做衣服。祝清檸的父親無心此道,和她母親全世界奔波考古,把她交托給了祝爺爺。
因此祝清檸自小就在賀家長大,若不論她總是隨爺爺叫賀辭“少爺”外,兩個人勉強算得上青梅竹馬。
賀辭是前一年的年末生的,她是後一年的年初生的,生日僅僅相差四個月,性格卻天差地別。賀辭是天蠍座,聰明得令人發指,就是不愛說話,天生一張冰塊兒臉。
祝清檸偷偷記錄過,最少的一天他可以隻說兩句話。
一句“自己的作業自己寫”,一句“不會的再來問我”——都是對偷作業未遂的她說的。
而雙魚座的祝清檸,渾身每個細胞都充滿了浪漫因子,按賀辭的話來說就是,一天24小時有25小時都在做白日夢。
不過這也說明了她想象力豐富,心靈手巧。祝清檸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事實上,祝爺爺也覺得她在刺繡方麵頗具天分,所以在她剛念小學的時候,就開始正兒八經地帶她入門了。
她的第一件作品,就是給賀辭房間裏的變形金剛模型繡了件外套。
那天賀辭在學校上編程課,回家就看見霸氣側漏的威震天被套上一身花花綠綠煞是喜慶的……紅鯉魚衣服。
而罪魁禍首因為等他回來等得太久,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薄薄的劉海被她壓得亂七八糟,嘴裏還一直念念有詞說著夢話。
賀家家教很好,賀辭小小年紀就懂非禮勿聞,但他說不清為什麼,那一刻還是鬼使神差,往前邁了一步,聽見她叫:“少爺……”
他下意識“嗯”了一聲。
祝清檸天賦異稟,夢話還有條有理的:“你別難過……我下次就給你繡個更好看的……”
賀辭:“……”他覺得祝清檸可能是在裝睡。
祝清檸說到做到,後麵果真給賀辭也繡了一件……花開富貴的小馬褂。賀爺爺笑著誇她手藝好,有她爺爺的風範,為了鼓勵她,還讓賀辭除夕夜就穿著那件小馬褂守歲。
賀辭臉色比外麵飄飄灑灑落下的雪花還要冷。正是青蔥年少的年紀,哪怕這副冷冰冰的模樣,依然唇紅齒白,眉目如畫,配著那身衣服,簡直就是……
“人比花嬌。”祝清檸膽大包天地說出了口,一瞬間就被賀辭提著衣領轉了個身。
原本想說“你以後不要再給我做衣服了”,可看到她懵懂又期待誇獎的表情,那句話又被他咽了下去。
“下次換個花色,我不喜歡菊花。”
麵前小姑娘的眼眸倏然被點亮,閃著熠熠的光芒:“好的呀,梅花、荷花我已經會繡了,牡丹、芍藥還在學,狗尾巴草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嚐試!”
“……狗尾巴草就算了。”
祝清檸點點頭,隨手拿筆在手心記下:“少爺習慣口是心非,可能尤其喜歡狗尾巴草,要注意。”
不知道她在寫些什麼,賀辭莫名覺得背上襲來一陣涼意,伸手攏緊了小馬褂。
【她是不是不太對勁】
有時祝清檸也會覺得很神奇,她和賀辭兩個人整日雞同鴨講,竟然也能平安相處十幾年。
補衣服事件就發生在上學期放寒假前不久。
正值期末,祝清檸不得不收收心,亦步亦趨地跟在賀辭身後,每日抱著厚厚的練習冊,在題海裏撲騰。
那天剛到家,賀辭就接到了遠在歐洲談生意的父親的電話,要他去市中心的一座商業大廈幫忙簽署一份重要文件。哪怕賀辭再怎麼天賦異稟、獨當一麵,也到底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處理這樣的大事肯定免不了要緊張。
祝清檸這樣想著,便自告奮勇陪他去。時間緊迫,賀辭隻來得及套上一件西裝外套,而她連身上的校服都沒換下來。急急到了指定的大廈,結果越急越出錯,賀辭下車時正巧有一輛小摩托從旁邊飛馳而過,將西裝扯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幸好祝清檸未雨綢繆,她從背包裏取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正裝外衫:“這件我剛做好,本來想再藏一段時間給你做新年禮物呢,沒想到要提前派上用場啦。”
她語氣輕鬆,右臉頰露出一粒小梨渦,絲毫不提自己花費的心血精。賀辭眼尖,一眼望見她手指上隱隱有長凍瘡的征兆。他眉心皺了皺,目光多了一分凝重。
祝清檸腦子跑偏,見他不接,連忙解釋道:“我保證這件衣服很正常,什麼花都沒有!”
“你身上這件我也會好好幫你補的。”說完她仰頭看他,眨了眨眼睛,等他回應。
賀辭不再推拒,隻是看她的眼神有點兒奇怪。祝清檸這才後知後覺,就算隻是換外衣,她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也不太好。
她悄悄揉了揉熱得發燙的耳垂,底氣不足地開口:“我、我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話音未落,眼前人就消失了。祝清檸一扭頭,發現他進了旁邊的藥店,又很快帶著一支凍瘡膏出來了,語氣生硬道:“衣服不用補。你好好抹藥。”
祝清檸點頭如搗蒜。然而,等賀辭去了頂層的會議廳,她立馬就坐在大廈一樓開始補衣服了。
跟賀辭有關的事情,她總是心無旁騖,也就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人拍了下來。
半個小時後,賀辭跟著一行人出了電梯。他個子高,站在一堆年紀是他兩三倍的人中間也絲毫不怯場,氣勢凜然,讓她有些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