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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中年男人,現在他正坐在一間窗戶臨水的房間裏,默默地思想著。

窗外的水麵清澄而開闊,有幾隻白色的水鳥在翔翮,這是一個很大的湖泊,隱約可見湖對麵的山,山圓圓的,山的綠化不怎麼好,稀疏低矮的鬆樹間裸露著褐黃的土壤和黛青的山石,象一顆頭發稀疏的腦袋。中年男人猜想,那山過去大概全部被翠綠的林子複蓋著,後來林子被人砍伐了,雨水衝走了山上的沃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窗的近處有幾株枝條曲卷的垂柳,已經是深秋的季節了,枝條上的葉子蔫蔫的,不時地被風吹落幾片,索索地飄落在湖麵,又隨風而去。

房間的一個架子上掛著一個空空的點滴瓶,每天都有醫護人員進來為他打針,請他吃藥,然後悄悄地退出,別人待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哈護,象是生怕驚嚇了他似的,他打完點滴後就起身坐到輪椅車上,將輪椅車滾到窗前,遠眺,思想。不時有魚兒躍起在湖麵上攪出一朵水花,在陽光下閃動著銀色的波光,他會為那生命的律動而感動,久久地凝視著湖麵粼動的水紋。有時,他也伏在窗下的寫字桌上寫點什麼。他的寫作沒有任何參考資料,他不需要,所有的文字都是從他心靈中流淌出來的。

他不是一個作家,他隻不過有一種敘述欲望,因為他那些不可忘懷的經曆,因為內心的痛苦和困惑,也是因為憤怒和傷感,才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筆,在紙張上再現已經過去的一段經曆,記錄過程中的所思所想。在許多個悄寂無聲的秋夜裏,他常常聽到兩個甚至是多個相互矛盾的自我在竊竊私語,有時,他甚至不相信那些心語是他在與自己對話,所以覺得有必要將它們記錄下來。

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處在一個重要的回顧與前瞻的過程。

他在別人的眼裏是一個英雄,過去,他也的確是一個具有英雄主義情結的男人,在所有的閱讀中,他非常喜歡“大丈夫當馬革裹屍還”這句話,他十分驚奇象李清照那種柔弱的女子能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這樣令人熱血噴湧的詩句。他的父親是一個軍人,打從他一出生,就看到父親的額際有一塊明晃晃的殘月形的疤痕,那是美國人在朝鮮的上甘嶺嵌進他父親腦袋的一塊彈片留下的痕跡,父親直到一九五七年才從朝鮮回到祖國,父親的一生都在懷念生命在戰爭中的那些日子。他的母親是一個具有浪漫主義情懷的中學教員,這使得他從小就生長在卓婭和舒拉、保爾#8226;柯察金和青年近衛軍的故事裏,還有雪萊、普希鑫和拜倫的詩,他從父親身上繼承了將生命作為使命的氣慨,也從母親身上繼承了浪漫主義的氣質,因此,在他年滿十八歲的時候,他就報名參軍了,他非常希望能在烽火硝煙的戰場一展身手,在刀光劍影中流敵人的血也流自己的血,用自己殷紅的鮮血去染紅自己所護衛的那麵旗幟,寫出生命的華章。

遺憾的是,三年的軍旅生涯,除了在訓練場上偶爾嗅到硝煙的味道之外,他沒有任何真正意義的戰鬥經曆,所有敵人都是虛擬和假想的,亦或相距遙遠,可望不可及。除了自歎生不逢時之外,眼見英雄夢象肥皂泡樣的破滅。幸虧,他遇上了會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導員袁煥平,他告訴他說:正是有了我們這些軍人的存在和我們存在所產生的威懾,國家和人民才得以享受太平,軍人的終極目標不就是為了和平嗎?

袁煥平的這番話雖然讓他得到某種程度的價值認同感,但在他離開部隊時,仍然感到自己象沒有經曆過搏鬥就離開了拳擊台的徒有虛名的拳擊手。

讓他感到欣慰的是,複員後他進了公安局,穿上了當年那種上白下藍的製服,這才使他的英雄主義情結得以有了延續的機會,二十多年來,他一直是以刑事警察的身份生活在社會上,漸漸地,他變得樂於行動而疏於思考,職業決定了他麵對的是一個與常人不同的社會層麵,善良與罪惡,暴力,金錢,性,權力演繹的一幕幕人生悲喜劇,他看得是那樣的清楚,在鋤強扶弱,懲惡揚善,偵查破案,打擊犯罪的過程中感覺自己充滿了俠客的情懷,於是,他以投入生命的方式投入了,在許多次的曆險和受委屈、受壓抑的經曆中,他無怨無愧,如果一直那樣生活下去,他相信自己到死的那一天,一定會背著保爾#8226;柯察金那段名言:“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