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甚叫死?胡老客對聽得直眉愣眼的楊旺噴著唾沫星子叫道:這就叫死!那細腿腿帶著鋸齒,在你鼻子眼裏鋸來鋸去的,你不敢吭一聲,不能碰一下。人死不就是喂蒼蠅下蛆,我眼見著毛蛆蛆從那可憐帖式的腦袋裏鑽出來,三伏天爛肉半個時辰就下蛆,我貼著那堆臭肉整整一個白天。楊旺說:你咋不挪動挪動?胡老客瞪起眼說:你以為是泡澡堂子哇!挪動挪動,你挪挪試試?我挖了那死鬼的一把腦漿子糊在臉上裝死,才算撿回一條命!你挪動挪動,哼!胡老客氣哼哼地灌了一口茶水,咂咂嘴,繼續說道:那些蒙兵提著刀槍、暴民拎著鎬把,就連婆姨老太太都拿著剪刀上了陣,還能見了喘氣兒的?逮住就照死裏打!楊旺眨眨眼說:這可是犯上作亂,要抄家滅門的。胡老客說:瞎老百姓哪懂這些!你不讓他安安生生過日子,他就要你的命,一報還一報!楊旺說:那墾務就不辦了?由著瞎老百姓性子來?就沒個天理王法了?他眼睛鼓鼓的。

胡老客撇撇嘴說:不怕割了你就去!咋?不信?是他媽真割!割了的比掉了腦袋的多。那一嘟嚕,一嘟嚕,甩了一河灘。野貓野狗吃順了口,聞見味兒就往活人的褲襠裏撲,我家少掌櫃就讓割了去,人缺零件,對下輩輩不好。咋著,我也算對得住老掌櫃的了。他就把我罵成個,我也是忠臣良將。

見少掌櫃被割掉陽物,盛老掌櫃一晚上頭發就全白了。胡老客說:我咋也攔不住他,我想他是躲進洋堂裏了。可偏出這事,老掌櫃,我對不住你。盛老掌櫃說:你是官家的筆手,能幫襯我娃,就算不錯!有甚對不住我的?說著,就拿出一摞銀元謝胡老客,胡老客跪下道:老掌櫃,你還不如打我罵我!盛老掌櫃道:我娃廢了我也沒瘋,咋敢打罵官家的人?活得不耐煩了?活得疼了?我那沒的娃啊……

胡老客說:楊掌櫃的,你信不信?楊旺說:我咋不信?胡老客說:我這櫃站不成了,駱駝也拉不成了,還把老掌櫃一家惹下了,你說我圖個甚?楊旺說:你咋著也是鼓著腰包回來的。胡老客長籲一口氣說:也算掙下幾個黑心錢吧!楊旺問:有幾個?胡老客說:夠泡幾年澡堂子吧!我死了這一次,就算是看開了,能吃一口就吃,能日一次就日……說著,咧開大嘴笑了。

楊旺問:你不撲鬧墾務了?胡老客道:我還想留著這根哩。別說我,你問問局長、委員、督辦老爺們還有這個膽兒不?黑心錢是好掙的?我要不把姚局長姚老爺從死人堆裏背出來,他狗兒的早被人家卸成了幾截子。他還能跑回歸化城?楊旺驚訝地問:你救過局長的命?胡老客不以為然地說:湊巧我趕上了。姚老爺被馬隊攆成了一隻野兔子,眼瞅著馬刀就落在了後背上,我撲過去就把他拉進蘆葦塘裏,三鑽兩鑽……楊旺打斷他的話頭說:你剛才還說一動沒動,這又三鑽兩鑽,你說你哪句話是真的。胡老客哈哈一笑:我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一聽,你又沒花錢,還管我真假?姚老爺是光著腳丫子跑的,是我把鞋脫給他,要不我這腳雞眼犯得這麼厲害!楊掌櫃,說真的,我就像在雲裏霧裏,也鬧不清個真假了。

楊旺笑了起來:你胡掌櫃袋袋裏有銀洋,就胡吹海煽混時光,我可陪不起。胡老客說:少掌櫃那是真的,姚老爺那鞋也是真的。

原來,槍炮一響姚老爺就被封在院裏沒跑出去。姚老爺懊悔不該留在墾局過夜,那寬敞涼快的河曲縣衙多舒坦,非他媽過把辦人癮。他往床下鑽,床下早被昨晚留下過夜的兩個粉頭占領,堵塞著不給騰地方。兩個粉頭本來是姚老爺賞給老小光棍過夜的,但老少光棍終不是強人好漢,早嚇得隻比死人多口氣。姚老爺的仁政不得實施,很讓姚老爺失麵子,他憤憤罵道:真是不爭氣的東西!把粉頭留給官兵,一是狼多肉少,二是兩軍對峙之際,也不甚妥當。於是,姚老爺把麻煩留給了自己。外麵槍炮連天,殺聲如鬼哭狼嚎,兩個粉頭的屁股像磬石般牢固,姚老爺的頭撞了幾次都撞不開。正撞著,被人提著腳丫子拖了出來。姚老爺和兩個粉頭,像小雞一樣,被人揪著脖領子拖到了院裏。院裏橫躺豎臥了一地,哭爹喊娘的,全都是墾局官員和兵丁。姚老爺一見來了氣:你們狗日的腿長,咋不跑了?話剛說完,肩膀頭就狠挨了一槍托,一豎眉立目的漢子喝道:水沒過了脖頸子,你還敢發大老爺脾氣!看我不劈了你!姚老爺磕頭道:好漢不知,小的隻是個侍弄花木的,朝廷無人,才拿小的頂了官差。那兩個粉頭撲過來喊:要殺殺他們!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好漢大老爺饒命,除了挨,我們甚也不知道。那些提刀端槍的漢子們哄笑了起來。一群女人圍了上來,披頭散發地撲向那兩個粉頭,又咬又擰,嚷嚷著把她倆撕爛。兩個粉頭又哭又喊,男人們笑眯眯地看,就像往日看婆姨們在田間地頭為一棵蔥兩頭蒜打架一樣。姚老爺這群狗官們反倒沒人管了。正鬧騰著,有人喊了聲丹丕勒老爺來了!約翰洋老爺來了!

丹丕勒老爺長須飄飄立在墾局門口,姚老爺跪著蹭到他腳下,磕頭如搗蒜。丹丕勒老爺說:種花老兒,你不是說我這個犯官咋不了你這個朝廷命官嗎?姚老爺磕頭說:那是小的滿嘴噴糞。小的吃屎長大,不會說人話。丹丕勒哈哈大笑幾聲,又正色道:為何濫殺無辜?在我眼裏揉沙?眾人打雷般吼了起來:五馬分屍扯了這狗日的!喊聲中過來兩條壯漢就揪扯姚老爺,姚老爺隻是喊饒命。老約翰端起十字架,對丹丕勒老爺說:在主麵前,我們都是有罪之人。除了主,我們有什麼資格懲罰他人之罪呢?還是讓我們的有罪魂靈,接受主的末日審判吧!姚老爺說:饒小的狗命,小的吃齋念佛,連螞蟻也不踩,行好事善事。說著又砰砰磕頭,跪在身後的墾局官員、兵丁也跟著磕,並且轉著圈磕。丹丕勒老爺說:看在約翰主教的顏麵上,今天饒你們不死。回去告訴貽穀,他的爪子敢伸到黑界地上,我就砍斷他!聖上放墾,臣寧死不從!

丹丕勒老爺說完,掉頭就走。姚老爺剛想抬起頭來,就被黃禿子狠狠摁了下去。黃禿子剛收拾完少掌櫃,殺氣多少消了一些。他獰笑著說:你給我爬出墾局去。你們都爬。要不我就把你們的腳筋剔斷。說著掏出了小刀子。圍觀的人們發出了喝彩聲哄笑聲。有個混子喊:黃爺,你騸他們幾個。黃禿子說:等狗兒們下輩子變牲口,我再收拾他們!爬啊,老爺們!黃禿子衝姚老爺揮著劁豬刀。我爬我爬,姚老爺說著就往門口爬。一條壯漢雙腿一叉衝姚老爺喊:你從老子的襠下鑽過去。姚老爺連連說:我鑽,我鑽。黃禿子說等等,等等,這老狗日的想學韓信,準一邊爬,一邊想著胯下之辱呢!黃爺斷了他的念想,讓他來個老王八馱石碑,幾輩輩穢氣都褪不盡。端槍扛刀的漢子們笑歪了嘴,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

黃禿子揪過鼻青臉赤的兩個粉頭,說騎到這倆老狗日的身上去。他說的另外一個老狗日的是墾局的賬房周大先生,老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盤卻長了一顆棗核腦袋。老先生抬起頭又被人摁了下去,黃禿子擰著一個粉頭的臉蛋往他身邊拉,還說當心這瘦驢把你的伊硌爛。一個混混說不用咋硌也滴湯漏水的,搬著那粉頭的屁股就往老先生的背上放。周大先生昂起棗核頭喊老夫不堪受此辱!黃禿子劁豬刀一閃,老先生的左耳就落在地上彈跳了幾下,黃禿子說再吼喊,我活剮了你。老先生直著血淋淋的脖子說女流咋能騎我之背?躍起身衝磚牆撞去,棗核腦袋立即塌下一塊,血水汩汩往外流,胳膊腿一踢一動。黃禿子衝吱哇亂叫的粉頭說騎上去,死也得糟蹋他。粉頭騎在了滿頭是血的老先生身上,老先生幹吼開了:我還活人不?娃娃還活人不?人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