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3 / 3)

“小人得誌,你老哥還不明白嗎……”李有新用牙咬開第二瓶酒,先伸過去給張乾坤的杯子滿上。

“屁話,明知道是小人,為啥劉世道做人情,你把咱生產隊的桃子一架子車一架子車的往公社裏白送?靳興榮婆姨不出山下地勞動,隔三差五給駐隊幹部做一頓飯,她憑啥要拿一個出山社員的整工工分?你說這公平嗎?合理嗎?是不是傷害了其他社員的利益?”李有新一看張乾坤說到他的痛處了,忙打岔說:“今天我哥倆隻喝酒不談政治,不論公事。”其實,倆人都還隻半醉半醒。

他倆一人一杯,相勸相敬,又互不相讓地喝了下去。漸漸地,倆人都覺得身子輕飄了起來,卻渾身是力氣,興致極高,信心極大,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他們踩到了腳下,被他們占有了似的。他們又開始用手撕著肉,往對方的嘴巴裏塞。

倆人喝得正在勁頭上時,第二瓶白酒又幹了。張乾坤一看沒酒了,巴咂了一下嘴,赤著腳片子從炕上跳到地上,從兜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摸黑到窯掌裏試探著打開他裝東西的紅木箱子。從裏麵拿出一瓶酒,又回坐到炕上,把酒瓶子往炕上一,說:“有、有新兄弟,哥、哥今天太高興了,把這瓶從朝鮮帶回來孝敬老人沒有孝敬上的好酒,今天孝敬你算了。”

李有新用醉眼望了望張乾坤,心裏暗自好笑,這老哥何時學會了講大話,搞浮誇。“你不信老哥,這、這瓶酒真格是我從朝鮮帶回來的……”李有新好奇地把酒瓶拿到煤油燈前仔細辨認了好大一會兒,果然發現酒瓶的標簽上全寫的是洋字兒。他這才有點相信,這酒是乾坤哥十幾年前從朝鮮帶回來的。

“幹,管他媽嫁誰呢,幹!”李有新舉起酒杯,和張乾坤碰了碰杯,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又是一杯子。張乾坤跟李有新喝幹杯中酒,用手背擦了擦嘴,有些舌根發直地說:“老、老子就是這麼個人,認、認真不認假,生產隊長的操心活不讓咱幹,羊放得一樣好,四十幾個下羔羊,我操心活了四十五個羊羔,你、你知道我是咋喂養的?”

“咋、咋喂養的?”

“好、好我的有新兄弟哩,說句良心話,我、我把生產隊的羊羔比我的兒女都當事。冬天害怕它們受冷,時常把、把它們放在熱炕中間,讓、讓我的娃娃睡冷炕……”張乾坤給自己的酒杯倒滿酒,又把酒瓶伸過去給李有新滿上,接著說:“咱……咱不像他劉世道裝個正人君子,人麵前原則、政策講得一套一套的,背地裏拉關係、走後門給自個兒撈好處。讓……讓我張乾坤服、服他,見他媽的鬼去吧!”

“可、可有人說你貪汙了生產隊的羊毛,給自家的兩個娃娃打毛襪子穿……”

“簡直是放、放他媽的狗屁!我、我張乾坤是那號人嗎……”張乾坤本來就是酒力攻心,一聽這話,更是怒氣衝天。他起身一下子跳下炕,身子晃了幾晃,一邊叫罵著,拳頭重重地擂在炕桌上。桌子上的空酒瓶子和酒杯都被震得跳起碎步舞來。

“我天宇上、上學,冬天沒襪子穿,凍得腳後跟裂的口子像娃娃嘴,沒辦法,我、我用針線給兒子縫、縫裂子……”

“那、那兩個娃娃穿的毛襪子是咋、咋回事?”

“這、這些是我在山裏放羊的時候,一撮一撮從牛板筋刺上撿摘的……別人的眼睛瞎了胡說,你李、李有新總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吧!再說了,我、我放的是山羊,哪、哪裏來的綿羊毛給娃娃織襪子……”

酒醉心清。張乾坤在炕上摸著天宇和梅玫穿的毛襪子,拿到煤油燈下讓李有新瞧。隻見張乾坤眼睛紅紅的,不知是叫燒酒灌的,還是叫淚水辣的。

“哈哈哈,乾坤哥!我、我佩服你!我敬重你!你過去、去是我的大哥,現在、在是我的大哥,將來、來還是我大哥……”

倆人時喊時叫,一直鬧騰到五更雞叫。田玉芳害怕兩個人再鬧下去要出事,進窯對哥倆勸解說:“快睡一會兒吧,天都快要亮了。昨天晚上大隊在廣播裏通知說,劉支書從外地考察學習回來了,今天要給全大隊的社員作報告呢。”

張乾坤和李有新一聽劉世道的名字就掃了酒興。

張乾坤跌跌絆絆把李有新攙扶到院畔下的土路上,一直看著李有新搖搖擺擺打著手電筒進了自家的大門後,他這才高一腳低一腳往回走。張乾坤站在院畔上,一陣冷風吹來,他打了一個激靈,借著酒力,竟向著對麵黑黝黝的駱駝梁放開嗓子吼了一聲:“我操他娘的,舒坦啊!痛快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