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玲幾聲撕心裂肺的呼救聲,給了張天宇無窮的力量和膽識。他朝對麵大聲喊:“你退回到窯裏去,我來救你!”他喊了一聲,一個猛子撲進了洪水中——浪頭一翻很快把他吞沒了……
楊翰章從杜堡子回省城的第二年秋天,張天宇就從杜堡子小學畢了業,到南原中學上初中了。
學校還是他大張乾坤二十幾年前上過學的老學校,不過教室從原先的土箍窯裏搬進了磚木結構的房子裏。聽說學校這幾棟教室,還是破“四舊”時,拆了南原城城隍廟的磚蓋的。
唉,盡管廟宇的磚木都用上了大派場,但大多數老百姓對拆了這座古廟宇感到很惋惜。
由於學生娃娃逐年增多,學校的房子當教室都不夠,住校學生的宿舍仍然還在土箍窯裏。
學校午飯鈴聲剛剛響過,隻見從教室跑出來的學生回到宿舍,又一群一夥的把碗筷敲得震天價響,拖泥帶水,叫叫嚷嚷地奔到簡易灶房門前,排起了打飯的長隊。在排隊打飯的隊伍中間,我們看見了杜堡子的張天宇。來學校不到一個月,他已經習慣了學校的生活學習規律。
至於說到學習,其實學校根本就沒有什麼像樣的課本,都是上麵教育部門發的油印教材,課堂上主要是念念報紙上的社論、文章。開學這麼多天,還沒正經地上過幾節課,全班同學天天在教室裏囫圇吞棗地學習討論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盡管這樣,可每周三次勞動是雷打不動的,從下午兩點開始一直要幹到吃晚飯。
一聽說又要勞動,張天宇條件反射似的嘴裏直吐酸水,腿肚子隻打戰。不是說他不願勞動,隻是每次從大灣溝的磚窯裏抱上五六塊磚,在往基建工地上送的時候,三兩黃米飯的能量早已消耗殆盡。從溝坡下抱著磚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張天宇隻感到兩眼冒花,天旋地轉,思維完全不存在了。他隻是吃力而機械地蠕動著兩條打戰的腿。
對山溝溝裏出來的張天宇來說,挨餓他還能忍受,讓他現在感到最痛苦的,是由於貧困而給自尊心所帶來的傷害。他已經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子漢”了,胸膛裏跳動著一顆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一身體麵的衣裳站在女同學的麵前。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他自己也知道,家裏的光陰現在已經過得十分艱難。奶奶七十多歲,半癱在炕上,家裏盡管有父母兩個人掙工分,一年到頭分的口糧都不夠吃,還哪裏來的錢給他和妹妹買件新衣裳呢。
貧困使他過分地自卑。他常常感到別人在嘲笑他的寒酸,因此對一切家境好的同學,他在內心中有一種變態的對立情緒。
別的不說,就拿那個派頭十足的班長劉金鵬來說,他對他已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反感情緒。每當他看見班長站在講台上,一邊優雅地點名,一邊有意揚起手腕看表,跟他爸劉慶隆給學生娃娃作報告一樣神氣活現時,一種無名的怒火就在胸膛裏燃燒起來,壓也壓不住。班長點名的時候,點到誰,誰就答個“到”。有一次點到他的名字,張天宇故意沒有應答。班長劉金鵬瞪了他一眼,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還是沒有吭聲。待班長把其他同學的名字點完後,再一次喊到他的名字,他反過來狠狠地瞪了班長一眼,然後不屑一顧地沒答“到”,隻是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給了個回答。
點完名開始念報紙。同桌的趙亞玲給他遞過來一個紙條,他打開來一看,上麵寫著:“伸給你一個大拇指!”張天宇喜眉笑臉地把紙條撚成一個蛋,塞進了自己的破鋼筆帽筒筒裏。
提起他的同桌趙亞玲,她對班長劉金鵬的意見更大。她因為家庭出身不好,經常受到班長的欺辱。別的不說,她和其他女同學個頭一樣高,人家全都安排在前三排坐,而班長卻有意把她安排在最後一排,和個子最大、穿戴最差的張天宇同桌。
把趙亞玲安排和張天宇坐同桌,第一天張天宇如坐針氈,拘束得一陣一陣頭上冒熱汗。好幾個星期兩個人沒說過一句話。自那天他“亮”了班長的相,兩個人用眼睛的“交談”就越來越多了。
在這個騷動不安的年齡裏,異性之間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個少年的內心掀起波濤。
記不清是哪一天,張天宇有意偷偷多看了幾眼趙亞玲。他發現,趙亞玲實際上是班裏最漂亮的女生。隻是因為她的穿戴和自己一樣有些破舊,再加上一臉的“菜色”,才使得所有的人都沒有發現這一點。包括班長劉金鵬。
他們用眼睛“交談”了一些日子後,終於有一天,張天宇小聲問趙亞玲:“你是哪個大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