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家的,你個碎狗日的,哄你先人呢……”張天宇一看李拴柱要用煙鍋頭敲他的腦袋,笑著撒腿跑進了院子。當李拴柱攆到院子裏時,放映員正好把電燈泡一拉滅,電影又接著開映了。
李拴柱老漢也是第一次看電影,樂得合不攏嘴,站在地上發起了呆。維持場內秩序的一根長杆子敲到老漢的腦袋上,接著有人粗聲喊道:“坐下!坐下!坐下!”李拴柱老漢摸著腦袋順勢坐在娃娃夥兒群裏,跟他們一樣,半張著嘴,專注地看起了電影。
電影演到王成一個人堅守陣地,擰開爆破筒的後蓋,大喊“向我開炮!”時,李拴柱在人群裏跳起來,突然喊道:“快上去把爆破筒奪下來,不要讓炮彈炸咱們自己人!”
看電影的人像瘋了一般,前擠後擁,聚集到銀幕前爭奪王成手裏的爆破筒。銀幕上的王成跳出戰壕,隨著一聲炮響銀幕倒了。放映員用身子護著放映機,順手把電燈泡拉著。滿院子已是塵土飛揚。
電影是看不成了!大人娃娃在一片埋怨聲中離開了隊長的院子。李拴柱一看自己闖了禍,害怕被當隊長的兒子訓,便趁家裏人不注意,一個人偷偷溜出了大門。
月光下,李拴柱老漢若無其事地背抄著手,哼著秦腔調子上了饅頭山,到他看桃園的“神仙洞”裏過夜去了。
杜堡子是好戲連台。送走電影隊的第三天,是農曆八月十四。一年一度打桃子的日子到來了——這是莊子裏最紅火熱鬧的節日!這個節日是在張乾坤當隊長種下桃樹掛果那年就有的,細算起來,也有十年的曆史了。
這一天,全生產隊幾乎所有的人都鎖上了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著筐筐,背著背篼,扛著棍杆,紛紛向饅頭山的桃樹林裏湧去了。在外麵上學的學生,這一天也都趕回莊子裏,參加這令人心醉的、傳統的打桃節。
吃完中午飯,田玉芳領著兩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出動了。她提著筐子,女兒梅玫胳膊上挎著籃子,兒子天宇扛著一根長木棍,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向饅頭山趕去。
他們老遠看見,饅頭山上的桃樹林裏,已經到處是人群了。喊聲、笑聲,棍杆敲打桃樹枝的劈裏啪啦聲,混響成一片,撩撥得人心在胸膛裏亂跳彈。
待張天宇和母親、妹妹上到饅頭山,打桃活動早已開始了。一棵棵樹的樹杈上,像猴子似的攀爬著許多年輕男人和學生娃娃。他們興奮地叫鬧著,拿棍杆敲打樹枝上繁密的桃子。隨著樹上棍杆的起落,那些綠裏泛紅的桃子像雨點一樣撒落到了草地上。
婦女們身上換了趕集穿的衣裳,精心地用木梳蘸著口水梳頭發,把頭發梳得黑明發亮;她們一群一夥,說說笑笑,在地上撿桃子。所有樹上和地上的人,都時不時地停下手中的活,順手摘下或撿起一個個又脆又香的桃子,掰開把桃核抖掉,塞進自己的嘴巴裏,香噴噴、甜滋滋地嚼著。俗話說,桃飽杏傷人。
這一天隊裏所有的人,隻要本人胃口好,都可以放開肚皮往飽裏吃——隻是不準拿!
人們還發現,連愛紅火的看桃老漢李拴柱,也爬到桃樹上,一邊打桃,一邊嘴裏還唱著信天遊《打櫻桃》——
太陽上來丈二高,
小小(的呀)竹竿扛起就跑,
哎噫喲!叫一聲妹妹呀,
咱們快來打櫻桃……
猴攀在其他桃樹上的年輕小夥子,向李拴柱老漢喊道:“拴柱爺,給咱們再來一個《蘭花花》吧。”
“日你們先人的,找不上媳婦,拿歌子解饞呢。好,來就來一個。”李拴柱興致來了,索性把杆子往樹杈上一橫,仰起頭,眯著眼,嘴巴咧了多大,放開聲唱開了——
青線線那個藍線線,
藍個英英的采,
生下一個蘭花花,
實實的愛死人,
……
手提上那個羊肉懷裏揣上糕,
冒上個性命往哥哥家裏跑,
……
“拴柱爺,你怕是唱錯了,應該是你往妹妹家裏跑,咋能是妹妹往哥哥家裏跑呢……”在李拴柱唱得最投入時,張天宇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固執認真地給他糾正“錯誤”。
桃樹下的婦女們笑得前俯後仰。李拴柱哭笑不得地罵道:“你知道個屁,待將來找媳婦就明白了。”
李拴柱咧開嘴又準備往下唱時,可馬上把臉往旁邊一扭,拿起杆子沒命地打起桃子,再不言傳了——他猛然看見,小兒媳婦玉蘭正在不遠的桃樹下撿桃哩!年輕的兒媳婦臊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眾人馬上發現李拴柱為啥不唱了。於是一邊繼續起哄,一邊快樂地仰起頭,朝桃樹上麵的李拴柱老漢大笑道:“啊呀,李老漢人老心還脆,再給咱們來個《花亭相會》吧。”李拴柱滿臉通紅——唉,要不是兒媳婦在場,他今天可要讓年輕人見識見識他李老漢的本事呢。隻要兒媳婦不在,就是當隊長的大兒子李有新在他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