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聽園(1 / 3)

那鏡中慢慢呈現的是一條江南三月的街道。

正是鶯飛燕舞、煙雨朦朧的季節,隻見一大戶人家屋裏哭哭啼啼地抬出一副棺木,紙錢飛舞,給這個美景染上了一層淒涼的氣氛。路人都側目,談論道,那個女子好命苦,才年芳二八就送了命,說是暴病而亡,可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怎麼會暴病呢?

有人說:“據說是被花鬼纏身了。”

那話語很低,像還沒有出口就被人又捂回了肚中,但卻被路邊喝豆汁的三人聽到了耳中。

那三人的打扮很是普通,像是平常的莊稼人,一個老人像是父親,還有一男一女,那男兒長得濃眉大眼,女兒真是如花似玉,惹來了路邊很多登徒子的回眸,但那女子卻忍而不發,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在霧裏看過去,像沾了水氣的桃花,美不勝收。

連那對麵長得結實的男子都看花了眼,低頭道:“師妹,你不要生氣,我去打他們。”

老人喝道:“道兒,我不是叫你不要惹事嗎?”

“可是他們總是看師妹。”

“曉月天生麗質,自然會引人注目,難道你能都挖了他們的眼睛不成?”

男子挨罵後,恨恨地望著那些輕浮浪子,卻也不言語,而老者卻不停地打量著棺木遠去的方向。

老者忽然丟下碗就跑,被喚做曉月和道兒的也跟著追,慌亂間那女子還不忘放下錢。

老者行動飛快,像一道水銀滑向前方,後麵兩個人奮力追趕。終於在一個大紅門口停住了。上麵寫著:聽園。原來是一個戲園,聽戲唱戲的地方。

民國時期,雖然世道混亂,可是,亂是亂,玩歸玩,聽戲唱戲的一樣不少,越是亂就越要玩,誰也不知道明天的事情,所以這戲園子就分外的火了。

老者的臉上露出微笑,仿佛在說:“就是這裏了。”

道兒開口:“師傅,是這裏嗎?”

“是了,我剛剛看到那女子的魂魄向這邊飛來,一直追到這裏,眼見她閃進去了,看來是一個癡情女子,做了鬼都不忘來這裏看看情郎。”

那時候的女子,心裏都有一個情郎——某個出了名的戲子,如癡如醉。人死之後總要完成自己的最後一個心願才行。

老者忽然拿出紙符,貼在了大門四周,大笑一聲說:“終於把她困住了。”

“師傅,我們為什麼要捉那個女鬼啊!她沒有害人啊!”

那個女孩似乎心存不忍。

“哈哈,曉月,為師我不是要捉那個女鬼,那女鬼隻要到了這戲園就會了卻心願,自個兒上黃泉路投胎去,我們和她是各走各路,各不相幹,我們要捉的是害那個女子死的鬼。”

“那女人是被鬼害死的嗎?”

“如果為師沒有估計錯,那女子並不是暴病而亡,而是在這個戲園裏聽戲,被鬼給纏住了,最終因元盡而死,而這個害人的鬼,就藏在這個戲園裏。好了,曉月,你也已經十七了,也該出師了,你看你師兄早就出師了,如果再不單獨捉鬼,柯家也不能再收留你了,你就得聽話嫁人,不再做天師這一行。”

那呆頭男急得喊了一聲:“爹,為什麼要讓師妹嫁人?”

老者白了他一眼,心裏罵了一句:“蠢豬,還不是為了你。”

這個女孩兒,很小的時候流落到他家門口,他看她可憐,又生得聰明,就留了下來,教了一些捉鬼的功夫,但這個女孩兒天生膽小,不敢見鬼,學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出師,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對她情有獨鍾,想用這一招逼她放棄學藝,嫁到柯家,可又不敢明說,因為女孩兒脾氣很強,如果說她不能捉鬼,她會大發脾氣,闖出禍來,隻好讓她知難而退了。果然,那女孩聽到要自己一個人單獨去捉戲園的鬼,臉就嚇得蒼白起來,拿著寶劍的手不停地亂抖。她平日裏連天黑都怕,雖然跟著師傅捉過很多鬼,但卻是那種越見鬼越怕鬼的人,不過,她還是接過了師傅遞來的符,然後默默地回頭看了看那個陰深的戲園。

夜來了,她聽著師兄和師傅在院子裏爭吵,師兄不讓她去,正在和師傅講理。

“師妹她雖然學藝多年,可是卻沒有一點兒實際的經驗,就這樣讓她去,會傷到她的。”

“你懂什麼,她如果連這種花鬼都捉不到,還談什麼捉鬼,趁早嫁人算了。”

曉月輕輕地咬了一下牙,不服輸的性格讓她偷偷拿了寶劍和靈符,從窗戶跳了出去,去那戲園捉鬼。

她的記憶力很好,師傅教的所有口訣都能熟記,她一邊背誦一邊趕路,隻見戲園子看戲的人已經散去了,隻有一個空空的戲場。

她身輕如燕,一個翻身就進了園子,腳下卻很慌張。

哪裏知道,一進園裏,卻見角落裏還坐著一個女子,癡癡呆呆地看著戲台,她心裏暗急,如果真捉鬼,傷了她怎麼辦?於是她輕輕地走到那女子背後,對女子說:“小姐,散場了,你還不回家?”

“我在等江郎上場。”

“江郎?”

“就是江岸花,一代名角兒啊!他唱的《二郎救母》真是絕美。你沒有聽過嗎?”

那戲癡女子居然自個兒哼了起來。

曉月在一邊暗暗心驚,生怕驚動了鬼魂,到時候不好收場。

她唱著唱著就站起來說:“你也喜歡江郎?”

“沒有啊,我沒有聽過他的戲。”

“他的戲可好了,你看了一定會迷上他。不行,不能讓你看,不如這樣,我把你的眼睛挖掉,你就永遠也看不到我的江郎了。”

那女子邊說邊回頭,在慘白的月光下,那個女子的臉清晰起來,看起來非常熟悉。

曉月猛地想起,這不就是今天吃豆汁時看到的棺木前捧著的畫像中的女子嗎?

她後退時被椅子絆倒,順著戲台上大紅的幕布抬頭望去,居然吊著很多女子,個個瞪著眼睛看著她。

曉月幾乎要倒下了,她知道這裏有鬼,卻沒有想到有這麼多鬼,她一邊瘋狂地回想著師傅教的口訣一邊往後退。那個女鬼似乎認定她就是自己的情敵,非要挖她的眼睛。可憐她一邊往後退一邊揮著寶劍,就在那個女人撲來的一刹,她大叫一聲閉上眼睛。

有一隻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一種好聞的氣味傳到鼻中。

她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並沒有瞎,再一看,那吊著一屋子的女鬼繡花鞋都不見了,麵前是一個英俊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還有一雙細長的眼睛,輕浮地盯著她的胸。

她大叫一聲,順手一推,那男子跌到一旁。她又十分過意不去,隻得站在那男子身後說:“謝謝!”也不敢伸手去扶,可是那男子似乎跌得很重,在地上不住地呻吟。她見自己出手太重,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就把男子抱在懷裏,想看看傷勢。

哪裏知道,那男子在她的懷裏居然不再呻吟,還把臉轉到她的胸前,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淺淺地歎息:“居然是桃花之香,你一定是處子了。”

她忙放手,怒視那個調戲她的男子,隻見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眉角前自有一番風流色,但整個人卻又冷冷的,像什麼都不放在眼內。他含著笑,反問她道:“半夜三更,你一個女子來這個戲園做什麼?”

“你是這裏的守園人嗎?我不和你說了,說了怕嚇到你,我改天再來。”

“嚇到我?什麼事情會嚇到我?”

曉月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這個看起來很輕浮的人,不然的話,他可能會被這裏的女鬼給害死。“你還是不要做了,這個戲園子裏,鬧……鬼。”說完自己都嚇得打了一個冷戰。

那個男人一點兒都不吃驚,卻很有意味地問她:“那你怎麼不怕,來這裏做什麼?”

曉月揮了揮手裏的劍說:“我?我是來捉鬼的,我師父說,捉到了這個鬼,我就出師了。”

那男人大笑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你,捉鬼?就你剛剛那個樣子,還捉鬼?”

曉月很生氣,跺跺腳就往外跑,她已經決定,一定要捉到這裏的鬼,好讓這個討厭的男人看看自己的本事,也要讓師傅和師兄看看,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當一個女人急著要對誰證明自己的時候,那一定是她已經對那個人另眼相看了。

她回到家裏,用心記憶那些超渡口訣,在她眼裏,那些女鬼雖然樣子凶了一點,可是都是一群可憐鬼,超度掉就好了,既然沒有害人,也不用把她們全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曉月第二天早早就睡了,隻等著師兄睡著再跳窗而跑。在戲園門口她深吸了幾口氣,把寶劍拿穩,衝了進去。那個女鬼已經不知去向了,戲台空蕩蕩的,她一邊提醒自己不要怕一邊小心地往前走。

曉月握著手裏的寶劍,不時地抬頭看著上方,生怕又無端多出很多繡花鞋。今天的戲院並沒有前天那種陰沉沉的感覺,隻是明月更圓,甚至有一點兒朦朧的美。戲園那邊是一個美麗的池塘,是富人們聽完了戲就去遊玩的地方,池塘中的睡蓮在月色下靜靜地開著,從戲園的窗口望去,美得讓人心動。

曉月雖然學的是捉鬼天道,可骨子裏還隻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小女子,拿著寶劍在窗邊看著美景,走了神,望著那一波一波的月光在池塘裏閃動,就呆了。

一個聲音輕輕地在右耳邊響起,她的身子立刻就麻掉了半邊。

“大師,你來捉鬼了。”

扭過頭,昨夜救自己命的那個男子正含笑望著自己,她俏臉一紅,平生第一次站得同男人這樣近。但那男子顯然是來嘲笑她的,她有點兒不好意思,隻好硬硬地回答:“昨天那些鬼已經被我嚇走了。”

“是嗎?那你可真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