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湖畔的雪泥鴻爪(1 / 3)

我把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了未名湖畔的這一方土地。半個多世紀的光陰,有的人天南地北地往返奔波,而我基本是在原地踏步。北大是一個奇特的、一旦住下便不想離開的地方。它是聖潔的和光榮的,然而,它又是充滿遺憾的,甚至在某些時期是蒙羞的,但不論它有多大的缺失,有的人甚至在此受到傷害和剝奪,但是,幾乎所有的人卻都是一廂情願地不改初衷,一樣含著淚愛它、戀它!

距今五十多年前,那時的我年少輕狂,浪漫情懷,孤行千裏,負笈北上。落定在湖邊這一片土,就再也沒有、也不想離開。長長的半個多世紀,我先後住過燕園的不少地方,臨時住過的有入學之初的第一體育館和小飯廳,“定居”的宿舍則有十三齋,二十九齋和三十二齋。十三齋現在已麵目全非,二十九齋和三十二齋還在,但也早已改名為“樓”了。畢業之後我留校任教,住的職工宿舍也有幾處。這些住過的和沒有住過、卻也有過丁係的居所和屋宇,留下了我的人生蹤跡,也留下了我的生命感觸。世事滄桑,悲歡離合,一切都非常可貴,我來不及敘說,我隻能借這幾片紙,星星點點地勾畫那散落在湖畔的、尚可依稀辨認的雪泥鴻爪。

十六齋

十六齋在三角地兩隅,是一座坐南朝北的筒子樓。這原應是一般的宿舍樓,因為學校發展很快,單身職工結婚後沒有住所,就臨時成了雙職工的宿舍。樓有三層,房間南北相對,一個房間住一家。60年代初,一下子搬進了幾卜對年青夫婦,呼啦啦地把整座樓都占滿了。我也是這時搬進十六齋的,住三褸的316號。

房間不大,大約卜二米,除了安放一張雙人床,餘下的地麵就很可憐了。好在那個年代奉行艱苦奮鬥,人們對生活的要求很低,有一間安十六齋令景,中間窗位罝為當年作者屋。

身立命的小房子,就已滿足。樓裏沒有廚房,每層倒是有一個廁所,是公共的,男的在三層,女的在二層。初搬進十六齋,因為沒有廚房,各家都把爐子放在各自的門口,加上置放一些必要的廚具,加上堆放煤餅(那時燒的是煤餅)的地方,那樓道就黑壓壓地成了“巷道”了。

後來學校給每層勻出兩間空房,給各家做飯用我們終於有“廚房”了,不過仍然是公共的。大家動手把樓道裏的家夥,搬進了新的“廚房”,頃刻間,整個房間密密麻麻地擺放了爐子和煤餅,還有廚房的必備用具,油鹽醬醋等等,仍然是擠得不留一個空隙。好在房客都是學校的職工,有的先前還認識,大家都彬彬有禮,也都能互相體諒,幾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有時還能互相照看,哪家缺了蔥啊蒜的,還能互通有無。住進十六齋時,大家都是青年,事業學問都看不出端倪,但是那種鄰裏1:助的精神,卻是愈久愈顯得香醇。住在十六齋的那些房客們,後來有的在“文革”中遭難,有的則是飛黃騰達成了各界的要人。

朗潤園

朗潤園在燕園西,是一座島,四麵環水,水中荷葉田田,水岸楊柳婆娑,是北大後湖風景佳麗的地方。島中央有許多古建築,多是清代王公貴族留下的府第,到了50年代,經曆了時代的風雨剝蝕,已經顯得蒼老了,但那種不同凡響的恢弘氣象還在。園中小山逶迤多姿,山巔有亭,亭隱約於樹蔭中。朗潤園最美的是臨水的那些建築。北大許多名人都是朗潤園的居民。50代初期孫楷第先生的住處是一座島中島,四麵荷花環繞,古槐楊柳掩映其中,真是神仙洞府。從孫府沿溪向東,路旁竹林中數間矮房,就是溫德先生的家了。溫先生是美國人,終身獨處,九十高齡還遊泳騎車,也是一位活神仙。湖邊蓋起公寓之後,園中的居民就更多了,季羨林先生、金克木先生、陳占元先生、吳組緗先生、季鎮淮先生先後都在這裏安了家。

說起臨水而居,最有韻味的要數羅列先生的家。記得當年羅列先生住的,是一座水流婉轉經過的舊式平房。房前是一條幽雅林蔭小徑,入了院子,後門即是小河,河邊的美人靠被夕陽的餘輝照著,更是引人遐想。這些臨水的充滿情趣的房舍,今已蕩然無存,倒是那亭子還屹立著,見證著往昔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