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這裏講話,麵對百年北大,我也是一個晚輩。我走進北大校園的時候,“五四”那個時代的詩歌巨人已經離去,我隻能在曆史的風煙中,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五四”的那一代人隻有很少的幾位,例如冰心先生和馮至先生,以及稍後的艾青先生、臧克家先生,我和他們有過或多或少的接觸和了解。至於更晚的如40年代的詩人,認識和交往的機會要更多一些。《九葉集》中的九位,除了穆旦先生來不及見麵,其他八位,我和他們有很深的亦師亦友的交往。“九葉”中的穆旦、鄭敏、杜運燮、袁可嘉都在西南聯大上學,都是北大校友。
對於北大和中國新詩的曆史知識,我和你們一樣,大部分是從閱讀和交流中得到的,不都是親曆。這些各個時期的材料,你們或多或少地都能找到,今天我不準備多所涉及。麵對你們,我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我和你們一樣,曾經是北大的學生,後來又當了北大的老師。今天著重要講的,是我所經曆的和所聽聞的一些關於北大的詩歌往事。所以,我給今天的講話加了個副題:“我的北大詩歌記憶”。
北大是中國新詩的搖籃,北大師生不僅參與了新詩從設計到創立的全過程,而且創作了最初一批“嚐試”的作品,他們也創造了新詩最早的一批經典。《新青年》(創刊於1915年,編輯部後來由上海遷入北大)和《新潮》(創刊於1919年)這兩個雜誌都以北大為基地,北大師生是它們編輯和寫作的主力。
《新青年》第六卷第一期刊登了一份“分期編輯者”的名單,赫然都是北大的同人:第一期陳獨秀,第二期錢玄同,第三期高一涵,第四期胡適,第五期李大釗,第六期沈尹默。這六人都是《新青年》的精神倡導者,也是新文化運動和新文學革命的領袖人物。他們都參與了新詩的提倡與建設,有的本身就是新詩人。
北大以自己的智慧和膽識,積極倡導新文學革命,並且以驚人的創造力,在古典詩歌之外別創新格,他們終於在艱難的處境中使新詩試驗成功,從而實現了近代以來詩人們“詩體革命”的夢想。他們成為開天辟地的一代人。新詩從最初的“嚐試”到最後的完成,都有北大人的汗水和辛勞,甚至可以說,是北大人在新詩建設的道路上樹立了最早的紀念碑。
胡適不僅是中國試驗新詩的第一人,也是發表和出版新詩的第一人。他的《白話詩八首》刊登於《新青年》第二卷第六號,當時是1917年,與陳獨秀的《文學革命論》發表於同時。而被評論稱為新詩的實驗成功之作的周作人的《小河》,也是出自北大人之手。《小河》作於1919 年,刊登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二號。
《新潮》雜誌於1919年創刊,是北大學生傅斯年、羅家倫等辦的,新潮社的社員毛子水、俞平伯、顧頡剛、成舍我、楊振聲、康白情……都是北大的學生。《新潮》對於新詩格外鍾情,第一卷第二號就刊登了胡適、葉紹均、羅家倫、俞平伯、傅斯年等的新詩七首,而且開始分行排列。
傅斯年在《新潮之回顧與前瞻》——中有這樣關於申請《新潮》經費的一段回憶:
我們想,我們都是北大的學生,學校或者可以幫助我們成功。子俊(徐彥之)就和文科學長陳獨秀先生商量了一次。陳先生說,“隻要你們有辦的決心,和長久支持的態度,經濟方麵可以由學校負擔。”這是我們始料不及的,就約集同人,商量組織法了。胡適先生做我們的顧問,我們很受他的指導。十月十三日開第一次預備會,決定我們要辦什麼樣的雜誌一一、批評的精神;二、科學的主義;三、革新的文詞。當時就有外人要來資助我們,我們自然是簡截拒絕。我們在創辦之先有一種決心,除北京大學的資助外,決不受私人一文錢的幫助。
老師和學校無保留的支持,學生的自主的和堅定的信念,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久遠相傳的北大精神。這種精神其實早在“五四”當年的師生那裏就已存在。中國新詩就在這樣的良好的環境裏形成並且成長起來了。
以上說的是“五四”,現在再說說西南聯大。兩南聯大在抗戰的大後方的昆明演出了可歌可泣的故事。其中最為讓世人震驚的大事,是李公樸先生和聞一多先生的遇害。事情發生在聯大結束了937-1946年的離亂生活,最後一批複員師生就要離開昆明的當天晚上,李公樸先生遇難。七月十五日上午闐一多參加李先生的追悼會後,下午五時被特務暗殺。
上麵說的那些大事,各方報道和問憶的文字很多,在這裏,我要給大家介紹的是與新詩有關的聯大師生的活動。首先要談到的是詩人聞-多。1937年12月13日南京陷落,武漢告急,長沙形勢緊張,聯大決定聞一多先生與西南聯大同仁,右二為聞一多先生西遷。聞一多和學生一起,於1938年2月19日從長沙出發,步行一千三百多公裏,4月28日抵達昆明。從此開始了艱難歲月的研究、教學和創作。當年聞一多蓄須明誌,直至抗戰勝利。行軍途中,聞先生充滿了詩人的激情,為學生講《古代神話》,為學生收集的上千首民歌作序,並且沿途寫生數百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