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廖東凡《我的西藏故事》有感
我被廖東凡的敘述所吸引。這本書,是他用一生的心力寫成的,這裏凝聚了他畢生的理想和信念,這裏迸發著和燃燒著他永不衰竭的生命的火焰。這是作者以他的全部青春為代價換來的一枚痛苦而又甜蜜、經曆磨難而又異常豐滿的果實。這是漫長歲月中的淚水和傷痕、堅持的行進和艱難磨練獲得的成功合成的一曲華彩的樂章。我近來作文不喜誇飾,願意用內斂平淡的語氣講述所見所聞。現在麵對這位熟悉的朋友的令人驚歎的人生經曆,我想,任何高級的形容對他來說都不會過分。
廖東凡是我在北大中文係的同窗,論年屆他比我低一個年級,論年齡我比他大好幾歲。在校期間直至現在我們都習慣地叫他“小廖”。他在我的心目中始終是率真、單純、熱情而透明的朋友。我和他雖然不同年級,平日來往也不多,但卻是相知甚深,我自信是很了解他的,他是我在北大結交的一位可信賴的朋友。
廖東凡畢業後自願去了西藏,這舉動在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我深信這是他真誠而堅定的選擇,時決非一時的衝動。廖東凡心寬如海,誌高於天,他對生活充滿了憧憬,他始終以自己的行動實踐著並印證著他的信仰與向往。我相信50年代成長的一代人,都能從廖東凡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不過,我們中的許多人(包括我自己)行動沒有他果斷,心境也不及他單純,可以有這樣那樣的選擇和承擔,但很難有這樣的堅韌和持久。
說到我的母校,北大在那個時代是集中了最優秀的人才。總是少年壯誌,心存高遠,有很多的想象和憧憬,這原是北大人的優長之處。但是一般來說,北大人可以目光遠大,卻難於腳踏實地,他們會有很多的豪言,卻易於忽略甚至擯棄瑣屑的細節。廖東凡憑著一腔豪情,一個定念,形單影隻,離家背井,把自己最可貴的青春,點點滴滴,都貢獻給了西藏這一片常人難以到達的雪域絕地。
他在雪域高原是一隻孤飛的鷹,忍受著冰雪嚴寒和曠遠的寂寞。入藏時二十三歲,調離內地時四卜七歲,他在西藏總共曆時二十四年。他是把所有的青春年華都貢獻給了這裏的土地和人民,換來了內心的勝利,並蠃得了廣大藏族同胞的信任和熱愛。這一切,他是用八千七百三十六個日日夜夜他人無法理解的堅忍,是用無邊的孤寂和流血的心靈為代價換來的。
一個在湘水之濱成長、又在北大這樣全國最高學府生活學習了五年之久的青年,一個人來到了完全陌生的雪域高原,他麵臨的是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局麵:特別的習俗,完全不習慣的飲食,艱難的、甚至是惡劣的生存環境,加上最初並不理想的工作安排(那是對他的所謂“家庭出身”的懲罰式的歧視)。
這一道道難關險隘,都被他的頑強的意誌攻克了。緊接著,他以更大的決心,更強的毅力學會了藏語,他成為了在西藏廣大土地上被稱頌的“會講藏話的漢人”。廖東凡創造了奇跡。長期在西藏生活的詩人馬麗華禁不住用讚歎的口吻說:“俗話說,一方土養一方人。我看廖啦(藏人對廖東凡的昵稱)早已被堆龍德慶這方水土所滲透,而他也早已融會於這方水土,他是當今漢人藏化的不可多見的典型人物。”(馬麗華:《秋季原野》)
對於廖東凡來說,他不僅為自己無悔的選擇付出了青春,而且也犧牲了先是作為兒子,後是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與親情,甚至,他也為此付出了健康。這一切,在他的書中,都不是敘述的對象,有的是略而不談(如健康,他隻在書中的某一處捎帶地、而且語焉不詳地提了一句:“我得了重病”),有的是輕輕帶過。關於親情,他除了在“終於有了一個家”的敘述中表達了對於相濡以沫的妻子的歉意與感謝之外,他對母親的去世(未能前往告別),對第一個孩子的夭折等等不幸,也都是一例地“輕描淡寫”。其實,廖東凡的心是非常柔軟的,他也有刻骨銘心的牽掛,他也自責:“遠在世界屋脊,忙於搶救民族文化遺產的我,在妻子最需要丈夫,孩子最需要父親的時候,竟未能提供一絲一毫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