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來人民大會堂的路上,陳毅曾向他彙報了京西賓館開會的情況:
會上,陳毅剛剛把滿臉怒容的葉群“逼”回座位上,江青又跳了起來:“陳毅,我知道你對林副主席心懷不滿,有膽子擺到桌麵上來!”她對送油畫遭到陳毅的奚落,心裏大為惱火。
“林彪有什麼不能反的!我上井岡山時,他不過是我手下的一個連長罷了。”
陳毅接著質問江青:“我倒要問問你,到底把自己算作老幾?今天說這個是黑幫,明天指那個為反革命,靠樹敵發家的人,是不是善終的!”
“那就走著瞧吧!”江青咬牙切齒地拂袖而去。
想到這些情況,總理周身的神經猛然繃緊了:他們是不願意再在京西賓館見到陳毅了!然而,麵對幾萬紅衛兵的衝擊,他又知道想要扭轉局麵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心裏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盡到自己的職責!不顧一切地盡到最大的努力保護陳毅,保證他能參加軍委碰頭會。
“報告總理!”衛戍區一位團長進來報告第二道警戒線已被衝垮,他要求同意他從衛戍區調進武裝部隊。
總理沒有同意這樣做。“陳毅,不論發生什麼情況,你都不準出去!”他說完這句話,便同團長一起走出了江蘇廳。
總理出現在人民大會堂漢白玉的台階上。借著探照燈的光柱,他看到了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造反派揮舞著拳頭撲向手挽著手的軍人,而年輕的戰士們則用他們寬厚的胸膛、結實的肩膀,甚至用頭和臉,承受著“革命的暴力”,守衛著最後一道警戒線。不斷有戰士被打昏在地,但馬上又有戰士勇敢地替補上去。
“不像話,太不像話!”總理猛地推開警衛員,跑下台階,扶起一位頭上流血的戰士。探照燈光從上空劃過,在這一瞬間,總理看到的是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龐。
周恩來曆來以在公眾麵前能自我克製而享譽於世界外交界。可現在這種情形讓他揪心,他急了,一把奪過喇叭話筒,大聲說道:
“你們今天一定要衝,我周恩來站在大會堂門口,讓你們從我身上踏過去!”
隊伍終於將洪水遇到攔河壩一樣停住了,但仍然很亂,像一團漩渦翻滾著。
多少年後一個北師大造反派頭頭回憶說:“當時,對總理的觀點我們並不讚成,但是,他一講話就像父親在同子女談心,他講著講著,我們就不知不覺地服從了。”
服從是服從了,但紅衛兵又提出條件,要派代表同陳毅舌戰。總理哀歎了一聲,隻得同意了。他真難以相信,他和陳毅參加過無數次談判,有中國人,有外國人,但從來沒有同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小青年談過判,這世界怕是真的要變得不認識了!
夜,長安街電報大樓晨鍾敲響,論戰從初夜一直持續到天亮。這些紅衛兵代表們畢竟還是孩子,難以熬夜,鬧了一夜,現在一個個不斷地捂起嘴巴打著嗬欠。偷眼看看周恩來,他卻依然背靠椅子坐著,仍像開始一樣精神飽滿,講話還是那麼透徹,並且充分運用那雙富有表情的手的作用:當他要擴大他講話的範圍或者進行概括時,就用一隻胳膊在前麵掃動一下;當他要把一個論據的各點組成結論時,就把雙手的手指交叉到一起。每當論戰出現爭執的漩渦時,他始終表現出堅強的自我克製。他麵容慈祥,語調平緩,就像一個和藹的長輩對待一群淘氣、任性的孩子那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而,這一切並不妨礙他按照自己的性格辦事,他始終沒有退卻一步!如果有什麼問題原則上僵持住了,他就會平靜地說:“好吧,讓我們再換個話題談。”然而隨著新話題的展開,紅衛兵代表又會吃驚地發現他仍是在談那個問題,而自己已不知不覺地向他靠攏了一步———他始終像一個仗劍的勇士,牢牢地守住自己的陣地。他在最後一次闡明自己的觀點時,仍然堅持了原來的立場:“現在大家明白了吧,誰要攔截陳毅同誌的汽車,我馬上會挺身而出。你們要打倒陳老總,我也是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