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陰雲籠罩蘇區天 疏散傷員各西東 (1 / 3)

紅軍走了,整個蘇區沒了笑聲,一下子變得沉寂起來。人們不安地從家門裏探出頭,惶然地向街上張望著,街上冷冷清清,紅軍走時,貼在樹上還有牆上的標語和口號,在風中飄動著。有幾隻野狗不安地在街上跑過,留下幾聲低吠。

陳毅斜躺在擔架上,兩個赤衛隊員抬著他,沿著村路不急不緩地走著。陳毅看著眼前冷清蕭殺的一切,心裏沉重又悲涼。此時他很想找人說說話,驅逐這寂寞。

他朝擔架下探了探頭問走在後麵的赤衛隊員:紅軍走了,你們不害怕嗎?

那個赤衛隊員一時語塞,半晌才答:陳司令不瞞你說,我們怕的不是打仗,怕的是白軍的報複。

走在前麵的那個赤衛隊員歎口氣說:剛分到的地,說不定又得讓人家收回去。

陳毅本想說兩句輕鬆的話,調解一下心境,沒想到他聽到的都是這麼讓他揪心的事兒。

過了小村,前麵就是一個溝口,溝口一大片平地上,用毛竹搭了幾十頂帳篷。這就是留下來的醫院。

兩個赤衛隊員抬著擔架順著醫院前的小路走著,有幾個輕傷員,坐在草地上正在爭論著什麼,有一個人認出了陳毅,那個傷兵拖著一條腿向前走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在了陳毅的擔架前:陳司令,救救我們呐。

兩個抬擔架的赤衛隊員想繞路走開,被陳毅止住了。兩個赤衛隊員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個小聲地說:陳司令,這些傷兵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咱們還是快走吧。

陳毅瞪了眼說話的人,大聲地命令著:把我放下。

兩個赤衛隊員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擔架。

這時,另外幾個聽說是陳毅也相攙相攜地圍了過來,還有一些傷員聽到了動靜也向這裏張望。

陳毅望著眼前跪著的傷兵,似乎很麵熟,又一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但他敢肯定,以前見過他。陳毅便問:你叫什麼?

那個傷兵答:陳司令我是陳百強呀,你不認識我了。

陳毅想起來了,一年前他見過陳百強,那是在一次戰鬥中。陳毅去前線的途中,陳百強是個排長,他正奉命帶著一排人準備繞到敵人的後麵去襲擊,正碰上陳毅。陳毅問明了情況,覺得偷襲敵人是個好辦法,不過就是兵力少了點,想了想把自己帶來的警衛班也用上去了。沒了警衛班,陳毅就成了光杆司令,想了想笑著衝陳百強說:陳排長也算我一個吧。

陳百強麵有難色。

陳毅玩笑似地說:排長同誌,你是不是怕我和你搶功啊?

陳百強抓抓頭皮說:陳司令你的安全……

陳毅笑道:我這個老兵還怕敵人的子彈不成?

陳百強便不好再說什麼了,指揮著戰士向敵人一個陣地摸去,陳毅隨在後麵。

沒想到敵人也玩了一個心眼,放棄了陣地,把一個連的兵隱蔽在了陣地周圍,等紅軍摸上去後,他們來了一個反包圍。這種戰鬥太危險了,敵人在外,他們在內。一陣槍響過後,就有十幾個紅軍戰士犧牲了。陳百強得知上了敵人的當便殺紅了眼睛,指揮著戰士左衝右突。突了幾次都沒有衝出去,他這才想到了陳毅,這時已有兩個戰士保護著陳毅。陳百強不由分說背起陳毅就跑,一邊跑一邊衝那兩個戰士說:衝,衝,說死也要衝出去。

警衛班的人武器都比部隊好一些,挑選的大都是一些有經驗作戰勇敢的戰士,警衛班拚命在前麵開路,好不容易才衝出了敵人的包圍圈。

到了安全地帶,陳百強放下陳毅也是“撲通”一下跪倒了,低著頭說:陳司令,我沒完成好任務,你命令人槍斃我吧。

陳毅把陳百強拉起來,看著眼前這個紅軍排長,不知說什麼好,這是一些的確不怕死的好戰士,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這一次小小的失誤怎麼能怪他們呢。陳毅拍拍陳百強的肩膀說:要槍斃的不是你,而是我。連我這個老兵不是也被敵人騙了麼。

陳百強聽了陳毅的話,感動得流下了眼淚。

陳毅認出了眼前的陳百強,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揮揮手讓陳百強站起來,陳百強仍是不站,卻說:陳司令,我們這些傷員有個條件,你答應我們,我就起來。

陳毅不明白那是個什麼條件,他惘然地望著那幾個齊齊跪在他眼前的傷兵。此時從帳篷裏爬出來的,被人抬出來的傷兵,越聚越多,他們都聚在了陳毅麵前。

陳百強顫著聲音說:陳司令,你千萬不要扔下我們不管啊,我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還能和敵人拚。

眾人也一起附聲說:我們還能戰鬥,千萬不要讓我們解散啊。

陳毅眼睛潮濕了。紅軍走的時候,“最高三人團”留給他們的指示中,其中有一條就是把這些傷員遣送到百姓家裏。這樣的指示沒有錯,紅軍主力走了,敵人占領蘇區是遲早的事,剩下的部隊和赤衛隊隻能去山裏打遊擊,牽製敵人,等待時機。一支分散的遊擊部隊顯然沒有能力照顧這些傷員。

還有一個傷兵,他已經不能走了,他的雙腿斷了,他一直爬到陳毅麵前,伸出一雙顫抖的手,抓住了陳毅的手,含著眼淚說:陳司令,給每人一顆手榴彈吧,等敵人來了,我們就和他們魚死網破。

陳毅的心顫栗了,他握著那個戰士的手,用力地搖了搖,然後提高聲音說:同誌們,同誌們,主力是走了,可我們還有蘇區的人?民,還有留下的遊擊隊,紅軍是不會亡的,請相信紅軍,相信蘇區的人民……

陳百強說:陳司令,讓我們參加遊擊隊吧,把我們這些傷員編成一個團,我們不拖你們的後腿,我們自己獨立戰鬥。

對,我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能戰鬥!眾傷員也一起喊著。

陳毅的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流了下來。這是多麼好的戰士啊,可他仍然很快冷靜了下來,衝著眾人說:組織決定暫時把你們放到老鄉家裏養傷,等傷養好了,你們就歸隊,我們隨時歡迎你們。

眾人沉默了,傷員明白遣散他們的後果是什麼。他們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陳毅,淚水很快地流淌在了他們的臉上。

不知是誰帶頭唱起了歌:

神聖的土地自由誰人敢侵?

紅色政權哪個敢蹂躪?啊!

鐵拳等著法西斯蒂國民黨。

我們是紅色的戰士,拚!

直到最後一個人!

歌聲風一樣地響成了一片。

陳毅見到項英時,歌聲的餘音仍在耳畔回蕩著。

項英問了陳毅的傷情,陳毅沒說自己的傷,卻說:真不忍心讓那些傷員解散。

項英似乎猜出了陳毅的心境,背著手走了兩步說:溫情主義救不了蘇區。

陳毅很反感項英這種腔調,久久沒有說話。他望著窗外,有一隻蝴蝶在草叢中翩躚著,草叢中仍有兩盞小花開著。陳毅久久盯著那隻蝴蝶和那兩盞小花,項英又說了兩句什麼,他似乎沒有聽見。

項英拿出筆記本,坐在了陳毅麵前,陳毅才醒過神來,他知道,和項英的一場爭論是無法避免了。

項英嚴肅地說:主力一走,保衛蘇區的任務就落在我們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