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耐著性子聽珍珍講完她17歲時發生的故事。這是一個很落俗套的故事,但看著她悲悲啼啼的樣子,還是相信了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但相信不等於原諒,我無法接受一個有著如此經曆的人做我的妻子。我並不是那種笑貧不笑娼的人,我寧願她很窮,甚至醜點也沒關係,但不能沒有道德底線。我悲哀地想,以前以為找到珍珍就像是七仙女下嫁給董永,讓我誤以為天底下真有這麼純美的愛情。現在看來,卻是武大郎找到潘金蓮,要多晦氣有多晦氣。因此,在她講述的時候,我的心裏已經開始想,是不是跟她離婚?
珍珍一邊說的時候,情緒已經低落到了極點。她失魂落魄地蜷縮在沙發裏,目光呆滯,看上去一點神采也沒有。這就是我結婚四五年的妻子嗎?這就是那個溫柔賢淑的賈珍珍嗎?如果此時她膽敢對我暴跳如雷,或者一哭二鬧三上吊,我會絲毫不予理睬,甚至惡狠狠地羞辱她一頓,痛打她一頓,然後將她掃地出門。但她沒有,我便也無法繼續對她采取進一步的衝動措施,隻是抱著頭,似在看著她,又似在看著牆角那一盆茂盛的盆景。但事實上,我眼睛裏什麼也沒看到,隻看到一顆躁動不安的心。
憑什麼你釀下的苦酒,要讓我來喝?我心裏恨恨地想,難道我高喜生就隻有這個命嗎?我的出身長相已經夠讓我痛苦的了,再攤上這麼一件事,我不是痛上加痛、苦上加苦麼?我的頭就像被鋼錐在紮一樣痛苦難當,隻得雙手不停地揉著頭。我蔑視地看了她一眼,說:“那你為什麼在我們認識的時候跟我說這些?”
“我不敢。”珍珍用幾乎跟蚊子一樣的聲音說,“我怕你會不理我。”
“不理你?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麼?”我沮喪地想,如果這次不是付強設下這麼個局,讓我終於知道了結果,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難道等著我哪天做一個夢,在夢裏去揭開這段秘密嗎?真是做夢!
“我真的不敢告訴你。”珍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我知道做出這種事是很做不起人的。我隻希望哪一天我能給你懷上個孩子,隻要生了孩子,就可以掩飾這一切,我會好好對你、好好對孩子,以此來彌補我過去犯下的錯誤。可是我沒想到,我連懷孕的能力也沒有。”
“你還在把我當做傻瓜蛋!”我覺得她根本就沒有懺悔的主觀願望,而是想通過懷上孩子來蒙混過關。我突然想起趙曼麗跟我說過的,她跟劉廣民有過“那事”,這說明她即使在結婚之後,還舊病複發。還說什麼彌補錯誤,狗屁!我氣憤地說:
“你跟劉廣民是怎麼回事?”
問出這句話後,當時我在超市裏碰到劉廣民的那一幕情景越來越清晰地浮現到了眼前,而珍珍當時的表情古怪,一定是另有隱情。我覺得一定要就此事追問到底,以此來發泄內心的怒氣。
“他……”珍珍猶豫了一下,說,“也是在那家夜總會的時候認識的。我在夜總會的第二年,有一回來了一夥人,去夜總會找小姐,這其中就有你們以前的局長。他們當時來了四五個人,叫了四五個小姐去陪,我也被他們叫了去。我跟著他們到了包廂,陪他們聊天。後來,他把我帶出去,在酒店裏陪他。做完事後,他說他是我們B市人,又問我是哪裏人。我心裏害怕極了,生怕他回來後把我在外麵做的事說出來,就沒有告訴他。我回來後,在超市上班,有一回他去超市認出了我,並找過我幾次,來調戲我,讓我陪他玩。我不理他,因為自從回來後,我就決心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他還是不放過我,繼續糾纏我。那次他同著你們單位那個趙主任來超市買衣服,把趙主任送走後,他又回來糾纏我,正好被你遇上,他就再沒有來騷擾我了。”
我心想,這個渾蛋劉廣民也太膽大了,不僅在外麵花天酒地,回來也還色性不改,竟然抓住珍珍以前做過“小姐”的經曆去糾纏她。我又想,原來那次我真沒有看錯,真是劉廣民和趙曼麗一起到超市了,而且趙曼麗那件衣服果然是劉廣民給她買的。我甚至覺得,我跟趙曼麗在一起鬼混的那些日子很讓我倒胃口。我不知如何說珍珍,我也生不起氣來,我隻是憎惡地看著她。生活原來是這般的醜陋,這般的了無情趣,苦苦掙紮、苦苦奮鬥還有什麼意思!我悲觀地認為,世界這麼大,已經無法容下我一顆孤苦的心。我怨懟地瞪了珍珍一會兒,決計走出這間汙濁的屋子,至於去哪裏,我也不知道。
“喜生,你……你要去哪裏?”珍珍見我失魂落魄地準備出門,衝過來拖住我,驚恐地叫道。
“去哪裏?哼!去哪裏?”我實在不知出門以後我會往哪裏走。我甩了一下,發現並沒有甩掉她的手,我突然吼道:“去哪裏你管得著嗎?”
“喜生,你不要這樣,你……不要走!”
她開始痛哭起來,哭聲裏帶著哀求聲,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我的腰。
“你給我滾開!”
“喜生,你不要這樣!是我對不起你,要走就讓我走!你不要走!嗬嗬嗬……”
這是除了上次我父親去世之外,又一次聽到她如此痛徹心扉的哭聲。但這次的哭聲並沒有打動我,我已經心如死水。對於一個心如死水的人,你笑,或者哭,又有何分別呢?我木然地站立著,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