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我一直在想著李誌安生病住院的事,這讓我無法安心正常工作,經常對著桌子上一大堆資料發愣。
這天下午,辦公樓裏已經走空了。我一看時間,已經超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多小時,心想反正是晚了,不如直接去看看李誌安吧。到了醫院,李誌安正和他的跛腳女人吃飯,我故作輕鬆地說:“李主任,大姐,你們吃飯哪?”
“是高主任來了?你吃了沒有?”
“我……吃了。”我不想告訴他們我還沒吃,這樣會讓他們感到過意不去,“你們快吃吧。”
李誌安和他女人三下兩下吃完飯,感動地說:“高主任,你為何晚上也來呀?你這麼辛苦,要在家裏多休息才是。”
“休息什麼呀?正好飯後出來散散步呢。你怎麼樣?在醫院還適應嗎?”
李誌安的女人埋怨說:“適應什麼?醫生說要給他做治療,他怎麼都不肯,還說治不治都這樣,說要回去上班呢。你是他領導,你多勸勸他吧。”
我吃了一驚,忙說:“這怎麼行?到了醫院就得聽醫生的!等你的病治好了,現回去上班不遲。”
李誌安淡然一笑,說:“高主任,你別聽她瞎咋呼,我是覺得在醫院住得難受。像我這種病,你也知道的,治不治還不是一樣?他們說要給我做化療,要怎麼如何,我想做那些東西既花錢,又不能從根本上治好病,為何要多花這個冤枉錢呢?”
我聽到這些話,竟如當年我父親說的如出一轍,難道人到了一定年紀,真的就能坦然麵對死亡嗎?還是他們心疼錢,不舍得給自己的家人增加額外的負擔?我認真地打量著李誌安,今年才55歲的他,頭發幾乎全白,臉上也沒有了往昔的光澤,看上去憔悴而蒼白,與他當主任期間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我不禁有些傷感,我到了這個年紀,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我誠懇地說:“李主任,你別想那麼多了。得了病就得治,你沒看到醫院裏來來去去多少人?人家都是來這裏治病的,哪怕得個小感冒也要來治。你還是多聽醫生、多聽大姐的話,該怎麼治就怎麼治吧,不要考慮別的了。”
李誌安的女人又抹起眼淚來,哽咽著說:“你看這位領導說得多好!現在這死鬼不肯做化療,每天隻吃些便宜的藥,這病能治得好嗎?高主任啊,我看我們家老李就是心疼那幾個錢。早些年我被車子撞了,那個時候我剛生孩子,家裏沒錢,又沒有找到那個肇事的司機,隻好自認倒黴,也是為的省錢,就在小診所裏胡亂包紮了一下。
誰知道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腿瘸了一條不說,到外麵也找不到事做,日子就越過越難了。我們家兒子高中畢業考取了大學,也是因為沒錢去讀,孩子體諒我們大人的難處,就偷偷跑出去打工了。
好在這孩子有誌氣,總算打工打出了點名堂,在一個企業裏做到中層管理人員。可畢竟是私人企業,要看老板的臉色行事,老李得了這個病,他也隻請了兩天假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唉,現在老李又這樣,這是造的哪一輩子的孽呀!”
李誌安尷尬地笑笑,說:“你就別說這些了。人家高主任忙得很,哪有心思聽你說這些家務事?你快去把碗洗掉吧,剩下的菜放在那裏明天熱了還可以吃。”
我沒想到李誌安家裏的情況會這麼艱難。以前當辦公室主任時,經常穿得既幹淨又光鮮,頭發染得烏黑的,梳得一絲不亂,原來那隻是假象,真正的李誌安卻是如此的窘迫、拮據!我頓時為上次揭他“老底”的事感到很內疚,他一定是因為生活太艱難了,妻子又沒有工作,所以才會出此下策。我拉著他的手,說:“李主任,不管怎麼樣,病都得好好治。錢畢竟是身外之物,用掉了還可以再賺嘛。身體才是要緊的,身體好了,就什麼都有了。”
李誌安對我的話深感寬慰。事實上,他對我晚上還來醫院探望他已經十分感激了,他拉著我坐下,說:“喜生,讓你見笑了。說實話,我家裏的條件的確不怎麼好,年輕的時候都是靠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好不容易成了家,生了孩子,她卻被車子撞殘了,孩子考上了大學也沒錢去讀。這些都怪我,怪我沒本事賺錢養家糊口啊!其實有錢沒錢,日子也可以一樣的過,天底下到底還是窮人多嘛。可是,那個時候不明白這些,我又很愛麵子,不管家裏怎麼樣,走出去都要穿一身像樣的衣服,單位裏每年走訪貧困職工,我都沒敢把自己家裏的情況報上去,生怕被人瞧不起。其實這種想法錯了,人如果底子都沒有,留著個麵子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