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轉過臉去,成翰雙足留下的血痕在燈籠黯淡的光影下越發顯得如朵朵綻放在汙泥地上的紅蓮,一步一血,步步觸目驚心。如懿努力地抓著門框,因著被廢不戴護甲,手指上留得寸許長的指甲摳在木質的門縫裏,有輕微的嘶啦聲。她輕聲道:“是。差點就中了旁人的計,那麼雙足殘廢的人,就是我們自己了。”
惢心靜靜道:“還是小主警覺。”
如懿蹲下身,取過那包紙錢全部燒了,火光熊熊地染紅了她蒼白如紙的麵頰:“惢心,如果是海蘭送東西來,會不通過淩雲徹的手自己這樣塞進來麼?而且送了那麼多,好像渾然忘記了上回燒給端慧太子的紙錢還剩下許多。海蘭是不會那麼粗心大意的。”
惢心猶有餘驚:“那小主怎會知道太後會來?”
“有人設了這個局,就是要引出大事來。宮裏隻剩下太後這個一家之主,冷宮裏出了這樣違反宮規的事,即便她自己不來,也會讓跟前最貼身的人來。那麼隻要有人來,這個事兒就不怕了,就必定要讓人知道,太後身邊有為別的主子做事的人。太後豈能容得下身邊有這樣的耳目,咱們就能脫身了。”
惢心輕輕拍著胸口:“好險好險!奴婢還生怕出了什麼差池呢。”
如懿沉下臉,看著微弱下去的火光最終化作了暗黑的灰燼,薄薄地散開,道:“若是不走在刀尖上,如何能走出一條血路來。也是吉太嬪處心積慮報仇,順手給了咱們這樣一個機會。太後既知道了咱們的忠心,又能替她除去不幹不淨的人,到用人之際,她會想起咱們的。隻要有太後惦記,便多了一分出去的指望。”
她站起身,將燒完的紙錢灰燼一路灑在成翰雙足留下的血跡之上,喃喃道:“阿瑪,女兒不孝,隻能料理完這些事之後才燒一點紙錢給您。您在九泉之下,一定要保佑女兒,保佑烏拉那拉氏,不要再受淩辱,不要沒有出頭之日。”她回望著吉太嬪被吊死的偏殿,閉上眼睛:“吉太嬪,我一定不會像你這樣胡亂報仇,枉死他人手中的。”
她抬起頭,天邊墨雲依舊,唯有幾隻昏鴉,啊啊地拍著肩膀,振翅飛走了。
這一陣安穩沉寂,便到了乾隆五年夏末的時候,楚粵苗瑤勾結滋事,皇帝念著苗瑤之事頗為要緊,牽涉亦廣,留在圓明園處置到底不便,便下旨回了紫禁城中。而亦如皇帝和太後求子所願,禦駕回鑾時,海蘭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
皇帝繼乾隆四年四阿哥永珹出生後,一年之後又再聞喜,懷孕的又是這兩年來頗為寵愛的海蘭,如何能夠不喜。加之太醫說海蘭的身體不夠壯健,需得滿四月後才能經得起舟車勞頓,皇帝便布置了下來,將延禧宮好好休整一番,再讓海蘭搬進去住。這一拖,便又得延遲半個月才能回鑾了。
海蘭有孕,原本也是不動聲色,到了三個月胎氣穩定才肯告訴皇帝。如此自然是合宮驚動,玫嬪與慎貴人猶自尚可,皇帝新寵的慶常在也不過一時的興致,早被冷落了下來,也沒得說什麼。最傷心的莫過於慧貴妃,這一年來在圓明園,自是她恩寵最盛,卻半點懷孕的動靜也沒有,隻見別人一個個腹中有了骨肉,如何能不傷懷。皇帝雖然也極希望這位得寵十數年的愛妾能有孕身,然而亦是無奈而已。
而這邊廂,如懿隻盼著上回太後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卻整整一年毫無動靜,隻是送進來的飯食略有好轉,常常一葷一素,不再都是寒濕之物了。因著愁思纏身,因著飲食不思,如懿漸漸地瘦下來。這種瘦是無知無覺的,隻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隱隱看得出筋脈的流動。待到夏末秋初的時候,身上因著屋子暑熱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卻比昔年細了許多,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戴在手上,已經能一骨碌地滾到手臂上。她想了想還是取下來擱在了妝台上:“到底是皇後賞的,別摔壞了。”
惢心微斂愁容:“當年皇後娘娘一人賞了一串,另一個戴著的人在外頭得盡恩寵,小主呢,偏偏被困死在這裏。”
正說著,江與彬進來,躬身施禮道:“小主萬福,微臣奉旨來給小主請平安脈。”
如懿笑著伸出手腕:“我本以為太醫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來請平安脈,旁人知道我平安,豈不是給人添堵?”
江與彬淡然一笑,兩指隔著紗絹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覺著她脈搏的跳動:“微臣的責任,隻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餘的微臣都不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