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三年的歲月,他卻還是這樣的口吻,轉過身看著一步步艱辛走來的她,斜坐在明晃如水的日光下,帶著閑和如風的笑意,向她緩緩伸出手來。
如懿有一瞬間的遲疑,不知該不該伸出手回應他。皇帝穿著玉白色長衫,僅以一條明黃吩帶係住腰身,越發顯得長身玉立,翩翩如風下鬆。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四周靜得像在碧瑩瑩的潭底,湖水的觳光輕曳搖蕩,讓她暈眩著睜不開眼。皇帝在迷蒙的光暈裏站起身來,上前輕輕擁住她:“朕知道你受委屈了。”他靜一靜聲:“朕一直知道你受了委屈。朕的如懿,不會做那樣的事。”
她的淚在一瞬間無可遏製地落下來。他知道,他居然都知道。心底多年的委屈驟然成了無限的憤恨,如懿用力掙紮開皇帝的懷抱,恨聲道:“為什麼?皇上明明相信我,還要把我關進冷宮!”
皇帝安撫似的拍著她的背,柔聲道:“朕就是因為信你,才要把你放在冷宮裏,絕了那些人繼續害你的念頭。所以朕故意不聞不問,故意對你在冷宮的境況毫不理會,就是希望所有人能淡忘了你,至少保得住你一條性命。可是如懿,到了最後,朕還是發現,冷宮也庇護不了你,唯有在朕身邊,你才最安全,最穩妥。”
皇帝的話,似是無理,卻也字字入情入理,她沒有辦法去推敲,去細想。是他送自己進冷宮,也是他拉自己出來。也許他真是害怕,怕自己死在了砒霜之下,焚身以火,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拉她出來,留在他身邊。
如懿無聲地嗚咽著,把淚洇進他的衣衫他的肩。殿外楓葉烈烈,紅得蒙住了她的眼睛,那把火,似乎要一直燃燒著,一直燒到她和他的心底去,燒盡所有的疑問與隔閡才好。
皇帝的下頜抵著她的額頭,聲音柔和得如一匹上好的綢緞:“朕知道你心裏有許多的不相信,畢竟這三年你都沒在朕身邊。你放心,朕會慢慢來,一點一點告訴你。”
皇帝似是明白她的生疏與不慣,略坐了坐便往養心殿去了。如懿被他擁住許久,隻覺得如釋重負。靠著榻上的鵝羽軟墊坐了下來,神思尚且遊走在對新居的翊坤宮的熟悉之中,她望著茶水中清亮的天光倒影,一時也不覺有些失神。隻聽得耳邊一聲熟悉的輕喚:“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如懿轉過頭,見海蘭被葉心和綠痕攙扶著立在花梨木透雕藤蘿鬆纏枝落地罩之後,大約是走得急,有些氣喘籲籲的,臉上卻掛著止不住的笑容,映著滿眼喜悅的淚,盈盈望向她。
如懿才站起身,眼裏便蓄滿了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來,上前幾步握住了她手道:“你有著身子,怎麼來了?我正要去瞧你呢。”
“我早來了,見皇上的輦轎在外頭,所以一直守著等皇上走了才進來。”海蘭握緊了如懿的手絲毫不肯放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道,“姐姐清瘦了不少,是受苦了。都怪我無用。”
“你若還無用,是誰明裏暗裏照顧了我這些年呢。”心中積蓄多年的感動溫然漫上,如懿含淚拉著海蘭坐下,“快坐下說話,別累著了。”她邊拉著海蘭,邊吩咐道:“海貴人有孕不能喝茶,上紅棗湯來。”
如懿已經三年沒見到海蘭了,可是見到的時候,仍是不免嚇了一跳。雖然她也知道,女人有了身孕會胖起來,但她沒有想到,海蘭會胖得這麼厲害,像吹的球兒似的,原本瘦削的身形變成了從前兩個人這般大,一張巴掌大的臉兒也成了十五的銀月盤一般,肚子高高地隆起,一旦挪步,就得兩三個人攙扶著,像一座小山似的挪動。一身寬大的肉桂色折枝花卉百蝶紋妝花緞長袍也遮不住她發福得厲害的身體,緊緊地繃在身上,裹得她行動越發艱難。
海蘭才坐下,似是想起了什麼,扶著葉心的手盈盈便要行禮:“嬪妾延禧宮貴人海蘭,拜見嫻妃娘娘。”
如懿吃了一驚,忙扶住她道:“身子都這麼重了,還行什麼禮?趕緊坐下吧。”
海蘭艱難地起身,微笑道:“隻有給姐姐行過禮了,我才覺得安心,知道姐姐是真的回來了。”
“你還不放心麼?我已經活生生站在你眼前了,再不是要和你隔著門板說話,看著你放風箏報平安的人了。”如懿笑中帶淚,看著海蘭道,“聽說你受了朱砂和水銀的毒,都好了麼?會不會傷及胎兒?知道是誰做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