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其東門(2 / 3)

而浣碧,我卻有幾次發現她往長河邊去,回來時,連鞋襪也被河水打濕了。於是出口詢問,她隻說:“我上次說的話似乎很傷王爺和阿晉的心,有時真的很想當麵致歉。”她停一停,“畢竟,王爺是待咱們很好的。”

我默默,隻道:“浣碧,你這次說的話和上次又不一樣了,仿佛自相矛盾。”

浣碧噎了一噎,訕訕道:“我不過說實話罷了。”

“那麼”,我問,“你見到王爺了麼?”

“見過幾次”,她低頭撥弄著衣帶,“然而他隻看著河水出神,都隻是阿晉和我說話。我也無法開口致歉。”

我“嗯”了一聲,也不作他想。玄清的關懷如常而至,隻是,如今是經了槿汐的轉告了。有時讓她把朧月的畫像帶來,有時,則問槿汐我好不好。

自然,按照宮裏的情分,自然是槿汐與他更熟絡的。

夏天很快過去,又快要到秋天了。

那一日中秋,原本也想如往年一般寂寥著過的。左不過是我與槿汐和浣碧一同分食月餅而已。

到了晚飯時分,寺中眾尼都去山上賞月了,唯留了我與槿汐、浣碧還在自己院中。

聞得外頭一點馬鈴響,我耳朵尖聽見了,便道:“這個時候不知是誰來了,我去瞧一瞧吧。”

開門出去,卻見阿晉捧了一籃瓜果跳下馬來,笑嗬嗬道:“就知道這個時候甘『露』寺的姑子們都賞月去了。王爺本想親自過來的,可是宮裏設宴,又有太後在,實實是走不開,不能來了。”他把籃子遞到旁邊浣碧手中,道:“這些瓜果是娘子素日愛吃的,王爺特特地叫我挑了好的來給娘子,賞月總要吃點什麼的。”

浣碧接過笑道:“王爺有心了,我替我們小姐謝過王爺。”

我打趣道:“以為你不敢來見咱們了呢,現在倒巴巴兒地跑來了。”

浣碧跺一跺腳,羞道:“小姐就愛拿我取笑。”

阿晉撓一撓頭,不好意思道:“上回的事已經說清了,奴才隻把浣碧當妹妹的。”

我微笑叫槿汐道:“咱們不是有月餅麼,拿幾個給阿晉吃,也算一同過節了。”

阿晉聽得這樣說,眼中忽然冒出一些頑皮之意來,笑道:“娘子說到月餅,我們王爺也有個月餅叫我拿來給娘子呢。”

我有些不解,隻是笑道:“什麼希罕月餅呢,巴巴兒地叫你拿來。”

阿晉隻是一味地笑,“娘子看了就知道,王爺千叮嚀萬囑咐的叫我一定要親自送到娘子手上呢。”

我側首想了想,向他道:“這樣正經叫你拿月餅來,想必是什麼難得的了。不知是冰皮月餅呢還是雙黃香蓮作餡的。”

阿晉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裹,一層又一層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著的油紙和素帕,無比珍重著送到我麵前,“娘子自己看吧。”

不過是尋常月餅的樣子,半點特別的地方也看不出,浣碧在一邊疑『惑』著笑道:“不是和尋常的一樣麼?”

我心下微微疑『惑』,於是掰開月餅一看,原來月餅正中是空心的,正嵌著一張小紙條,我取出展開一看,卻是工工整整寫著“有備無患”四個字。

我一時想不出是什麼,於是問阿晉道:“這是什麼?”

阿晉笑嘻嘻道:“王爺說今日是中秋,要賞等猜謎的,所以叫我拿了謎底給娘子,說娘子冰雪聰明,定能猜到謎麵。”

浣碧在一旁也猜不出來,笑著嗔道:“阿晉,你家王爺最古怪了,猜謎猜謎,自然是猜謎底了,哪裏有給了謎底去猜謎麵的啊。”

阿晉雙手一攤,皺眉笑道:“王爺的意思,咱們隻有聽著的份,難道拿話去駁麼。”說著向我笑道:“娘子費心了。”說完,卻不笑了,幽幽歎了一口氣,道:“咱們王爺自己不痛快,卻還想著要博娘子一笑。”

阿晉一向說話心直口快,人也機靈,突然這樣說,必定是有緣故了,於是也不支聲,隻淡淡看了浣碧一眼。

浣碧笑道:“這可是笑話了,王爺是天潢貴胄,金玉之軀,即便有誰得罪了,一頓棍棒也就打發了,有什麼不痛快的。”

阿晉正『色』道:“這話可錯了,一則我們王爺不是這樣的人,二則,王爺煩心的事是太後的意思。太後說王爺年紀不小,已經為他相好了一位小姐做咱們清河王妃。太後自己滿意的很,說是不日就要安排著叫王爺見一見呢。”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去瞧浣碧,浣碧也是大大地意外,失聲道:“是當真麼?”

阿晉愁眉苦臉道:“當然是當真了,要不然王爺怎麼會不痛快,近兩年太後催得緊,說王爺二十四了,哪有這個年紀還不納妃的,連個妾侍都沒有,不成皇家的體統。所以這回定的是沛國公家的小姐,芳名叫什麼尤靜嫻的,聽說十分賢淑溫柔,不止太後讚好,連幾位太妃也不住口地誇好呢。”

我的心上突然泛起一陣說不出的一陣涼意,仿佛冬日裏誰的手在冰水裏湃過,又捂到了我的心口上來取暖。明知道這種涼意是莫名的而且是不該有的,忙掩飾著和靖微笑道:“這是好事,王爺的年紀若換了旁人恐怕都兒女成群了,也是時候該娶一位王妃住持家政了。”

浣碧輕輕道:“小姐……”

我含笑看著她,道:“王爺要納妃是好事,況且太後的眼光自然是十分不錯的,咱們先賀喜王爺就是了。”

阿晉聽我這樣說,“嘿”了一聲,語中已帶了幾分不悅,道:“我們王爺正為這事滿肚子的不樂意呢。我原以為王爺待娘子是知己,娘子也必定十分懂得王爺的心思,卻不想娘子說出賀喜王爺這番話來,阿晉不愛聽,先告辭一步。”說著氣呼呼躍上馬去,一揚鞭自顧自走了。

風聲寂寂停下,四周皆是無聲的寂靜。我手裏握著從月餅裏取出的那張紙條,手心緊緊攥著。浣碧扶著我的手臂道:“夜有些涼了,咱們進去吧。”

我聽她聲音中頗有黯然之意,不似往常一般,回頭看一看她,果然神情落寞。我無聲地歎息一句,輕輕道:“浣碧,你是怪我方才說這樣的話麼?”

浣碧搖一搖頭,片刻又點一點頭,道:“小姐是真心要賀喜王爺的麼?阿晉不曉得,卻瞞不過奴婢的。”

我的憂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來,我極力讓自己不去顧及,反問浣碧,“那你覺得我該怎麼說?除了恭喜什麼都不是我該說的。”

浣碧的指尖微涼如葉尖的一抹『露』水,“這是喜事,可是誰也不會歡喜。”她微微低頭,“阿晉不是說,王爺也不樂意麼?”

“樂意不樂意,王爺的年紀到了,又是太後意思,難道真能違抗麼?”

我別轉頭去,慢慢點上一枝檀香,煙火的氣息和著檀香溫暖平和的香氣讓我的心稍微踏實一點,卻也更覺得淒微了。

浣碧倚在門上,看著我的動作,幽幽道:“小姐煩心的時候,最愛點檀香了。”

我的手微微一顫,隨即淡定道:“我覺得我煩心了麼?”

浣碧隻是搖頭,笑一笑道:“王爺若有了家室,必定沒那麼自在,也再不會像現在這樣能偶爾能見一次了。”

我用力嗅著檀香的氣息,良久方道:“你很盼望常常見到六王麼?”

終究,也不肯再多言了。

那是中秋節後的一天,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群尼都去晚課的時分,玄清踏著滿地『乳』白月『色』而來,長身立在門前。直到他的影子被光影移動到我的視線內的時候,我才發覺他來了。

微微一驚,很快起身道:“你從不來這裏的,今日怎麼來了?”

他的神情閑閑的,恍若無事一般,隻走近我微微笑道:“在做什麼呢?”

我擱下手中的『毛』筆,淡淡笑道:“還能做什麼呢,左不過是為太後抄錄佛經罷了。過幾天芳若又要來取了。”

他“唔”一聲,靜靜翻閱我抄錄好的經文,看了一晌,徐徐道:“你的字又有進益了。隻是……”他指著字看著我道:“你是否心緒不寧,這幾個字寫得有些浮了。”

我淡淡瞟了一眼,隻作不經意道:“王爺細心,這些都我都瞞不過你去。”見浣碧捧了茶進來,我方才微微笑道:“多謝你昨日那個月餅,一時高興所以才把字寫得浮躁了。”

玄清眸中一亮,唇齒間已蘊上了溫暖的笑意,道:“你猜到了。”

浣碧泡的茶水是杭白菊泡的,微黃的花朵一朵朵在滾水裏綻放開來,明媚鮮活的一朵一朵綻開來,綻出原本潔白的『色』澤來,連茶水都帶著青青的『色』澤。輕輕一低頭,便聞得到那股清逸香氣。

我曉得浣碧的用心所在,昨日阿晉的那番話說出來,我自然是不高興了。而阿晉一向心直口快,回去必定會把我的話一五一十告訴玄清,那麼玄清必定更不高興了。所以她並不選別的茶來泡,隻衝了白菊,這樣平心靜氣的茶水。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有備無患是謎底,要猜個謎麵呢,實在是有些費勁。我也想了半日往《三國》上想去,才知道的,卻不知準不準?還要王爺來定。”

他捧茶在手,隻是笑,“你且說來聽聽。”

“備,《三國》裏指的是大漢皇叔劉備,劉備一生功業,建國蜀中,成為蜀國之主。而無患即指平安。”我的手指輕輕彈在細瓷茶盞上,有清脆悅耳的響聲,玎玎如鈴。我的笑容鬆弛而安定,“蜀中與川北相近,王爺是想告訴我,我遠在川北的爹娘妹妹都平安康健。”

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你全猜中了。我派去的人已經來回報,你爹娘的身體都好,無一點病痛,而你爹爹這兩年興修水利,開挖渠道便利航運,政績頗佳,在百姓間的口碑亦好,很得愛戴。”

川北貧瘠之地,爹娘都好,我便稍稍放心了。我心下感動,語氣也不覺便得溫柔,道:“多謝王爺告訴我這些。”又擔憂道:“邊地苦寒,爹爹的腿腳一直也不大好,若是身子骨酸痛可怎麼好呢?”

玄清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好看的新月的弧度,他說:“過了中秋就要入冬,隻怕時氣越發不好。昨日有邊使入川,我便請溫太醫找了幾方祛濕鬆骨的膏『藥』,一並送去給甄大人了。”

我心下安慰,更是感念他的細心體貼,於是道:“多謝王爺費心了。”

他朗聲笑道:“我哪裏有什麼費心的呢,費心的是溫太醫,一聽說我要去的膏『藥』是給川北甄遠道大人的,連夜選了最好的『藥』材研製了新膏『藥』送到我府上的,我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