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輕輕搖頭:“這回卻不一樣了。李朝如此殷勤,皇上盛情難卻,昨夜來用膳時說起,己經留下了一位宋氏為貴人。聽說也是兩班貴族之女,還是李朝世子親自挑選的美人,不日就要進宮了。這樣,也不算太拂了李朝的麵子,也是定了他們的心。”
枕邊有一柄紫玉琢雙魚蓮花如意。那原是皇帝親手賜了她安枕的,通身的紫玉細膩水潤,觸手生溫。上部玉色潔白,琢成兩尾魚兒栩栩如生,隨波靈活遊弋。底部玉色卻是漸漸泛紫,紋飾成繁綺的纏枝並蒂蓮花模樣,溫潤異常。
宮中都沉浸在中宮有喜的喜慶之中,渾然忘記還有金玉妍這個人了。
忻妃冷笑一聲:“愉妃姐姐,這個我隱約聽說了,也不是這一回了。自從嘉貴妃失寵,四阿哥出嗣,李朝巴巴兒撥了多少女孩子過來,皇上不是都賜給各府的貝勒親王們了麼?一個都沒留在宮裏。”
玉妍見如懿望著自己,冷笑連連:“皇後娘娘何必這般虛情假意?是我自己來作踐自己麼?滿宮裏誰不知道皇上親口說的,還是當著你的麵說的,我不過是件貢品。一件貢品,扔了也就扔了,碎了也就碎了,有什麼可作踐自己的!”
如懿靠著背後的馥香花團紋軟枕,沉吟著道:“嘉貴妃病成這樣,皇上去看過麼?”
如懿耳尖,立刻聽見了,擺一擺手道:“都出去!”
“皇上忙於朝政,並不得空兒。”忻妃含了一縷痛快的笑色,雙頰微紅,“自從四阿哥出嗣,皇上再未去看過嘉貴妃了。何況永壽宮那位有了身孕,皇上一得空兒,除了陪伴娘娘,也常去看她呢。”
殿中供著一溜盛開的水仙,盆盆花瓣十餘片卷成一簇。花冠由輕黃顏色慢慢泛上淡白,映著翠綠修長的數百葉片,便稱“玉玲瓏”。此時水仙被殿中銅火盆中的銀炭一醺,花香四溢,宛如甜酒醉人。
玉妍隻剩了枯瘦一把,神情疏懶,也未梳頭,披著一頭散發,語氣慵倦中含了一絲尖銳的惡毒:“病著起不來身請安,也沒什麼好茶水招待您的,坐坐就走吧。您是有福有壽的貴人,害了人都損不到自己的福氣的,別沾了我這個病人的黴氣,沾上了您可趕不走它了!”
如懿聽著心煩,便揮手道:“你們都跪在這裏求饒命,誰在裏頭伺候貴妃?”
如懿默然片刻:“是沒什麼意思了。你自己的心死了,你母族的心也死了。今兒特特來告訴你一件喜事,前些日子,李朝又送了一撥兒年輕的女孩子入宮,想要獻給皇上邀寵。這些女孩子該是今年的第幾撥兒了?”她倏然一笑,如冰雪豔陽之姿,空中卻字字如針,“不過也恭喜你,皇上盛情難卻,已經選了一位宋氏為貴人,聽說還是李朝世子千挑萬選出來的美人,跟選你一樣,不幾日就要進宮了,有家鄉人一起作伴,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寂寞了。這樣千挑萬選出來的女子,一定不遜於你當年的容色吧?隻是本宮冷眼瞧著,她若是走了你的老路,再花容月貌也沒意思。”
如懿看著她,不覺憐憫,溫柔道:“你放心,六公主還會回來的。本宮入宮多年,才有如今連連有喜的福分。你還年輕,福報會更深的。”
如懿拿絹子抵在鼻尖,不耐煩道:“貴妃生著病,不過是一時的胡話,你們也肯聽著?”
宮人們麵麵相覷,唯有麗心是從潛邸便伺候金玉妍的,格外有臉麵些,便大著膽子道:“貴妃小主不許奴才們在旁伺候著。都趕了出來。”
秋風颯颯,紅葉落索。寒霜滿天,霰雪如織。
忻妃鄙夷地撇撇嘴,將絹子塞進手腕的絞絲白玉鐲裏:“李朝的心也太急了,嘉貴妃還沒死呢,就這麼赤眉白眼地送新人來了。倒是咱們沒盼著她咽氣她母族的人先盼上了。”
這話倒是真的。大約是璟兕的早夭,又緊接著懷上了腹中這個孩子,連皇帝都與如懿並頭耳語,總覺得是璟兕又回來了。而欽天監更是進言,道:“天上紫微星泛出紫光,乃是祥瑞之兆,皇後娘娘這一胎,必定是上承天心,下安宗兆的祥瑞之胎,貴不可言。”
忻妃無限羨慕地小心翼冀地撫摸著如懿的肚子,眼裏有晶瑩的淚光:“還是皇後娘娘的福氣最好。臣妾想,這是五公主又回來了。”
如懿撫著容佩的手小心地走著,明黃纏枝牡丹翟鳳朝陽番絲鶴氅被風吹得張揚而起,在冷寂的庭院中如豔色的蝶,展開碩大華麗的雙翅,越發顯得庭院寂寂,重門深閉。
這才有宮人急惶惶進來,像是在哪裏偷懶取暖,臉都醺得紅撲撲的。
麗心嚇得臉都白了:“皇後娘娘恕罪,不是奴婢大膽不伺候,是小主任誰伺候著,都要大動肝火,說奴才們是來看笑話的,所以奴才們沒貴妃召喚,也不敢近前了。”
如懿雖不十分相信欽天監的喜報,總以為又幾分阿諛奉承討得皇帝歡心的意思,卻也不說破,隻是一笑而已。
忻妃恨恨啐了一口:“自作孽,不可活!”
“疼愛?”玉妍的眼睛睜得老大,在枯瘦不堪的臉上越發顯得猙獰可怖,“皇後,你是加的女人,你應該比我更知道母憑子貴子憑母貴的道理!康熙皇帝在世的時候,八阿哥人稱賢王,被滿朝大臣推舉為太子。結果呢,康熙爺以一句‘辛者庫賤婢之子’就徹底斷送了這個兒子的前程。可不是,八阿哥的娘親是辛者庫的賤婢,低賤到不能再低賤。可是再低賤也好,還不是皇帝自己選的女人。我跟著皇上一輩子,結果臨了還害了自己的孩子,給李朝王室蒙羞!我這樣活著辜負了王的期待,還有什麼意思!”
啟祥宮原在養心數之後,離皇帝的居處隻有一步之遙,可見多年愛寵恩眷。然而,如今卻是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了。
容佩聽她出言不敬,連該有的稱呼也沒一句,不覺有些生氣,但見如懿安然處之,也隻得忍氣袖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