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揚一揚娟子,不耐煩道:“晨昏定省,這是規矩。女兒再有著身孕,皇後不要我站就站,坐就坐,一味地立規矩麼。”
嬿婉見母親神情委頓,舉止猥瑣,縱然穿金戴銀,卻掩不住一股市儈氣,隻覺得一陣心酸,縱有萬丈雄心,此刻也消了一半了。嬿婉見她如此,忙向春嬋使了個眼色。春嬋會意,笑吟吟引了魏夫人道:“夫人,庫房正在點存東西,新送來一批上號的瓷器,奴婢陪您去瞧瞧,有什麼好的咱們挑些給公子娶親時用。”
魏夫人收了笑容,訕訕道:“額娘也是為你好。難道你不盼著是個阿哥麼?”
嬿婉從繡籽盤花錦囊中掏出一把金錁子捏在手中把玩,那冰涼的圓潤硌在手心裏,卻沉甸甸地叫人踏實。她梨渦微旋,漫不經心笑道:“額娘,人家沒福是人家的事。你且看看咱們,雖說嬪妃有孕至八月時家母可入宮陪伴,可到底也要看皇上心疼誰。忻妃縱然是貴家女,可父母不在身邊,到底也是獨個兒生產的。愉妃更不必說,早沒至親了。哪裏像您,能進宮享享福。”她說罷,微微蹙起眉,嬌聲道:“額娘,你到底是心疼我,還是心疼我腹中的孩子?”
魏夫人“哎呦”一聲,捧著一對晶光琉璃的水晶玻璃瓶聞了又聞,奇道:“這是什麼東西,摸著冰涼,聞著怪香的。”
如懿取過茶盞輕抿一口,漫不經心道:“這兩支老山參極好,魏夫人年紀大了,補身很是相宜。”如懿深深地望她一眼,忽然一笑,“希望魏夫人服了山參,可以長命百歲,享享兒女福分!”
嬿婉閑閑地擺弄著一套心的赤金嵌琉璃滴珠護甲:“額娘,你別貪心不足,佐祿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能尋個富足人家的女人便不錯了。”
春嬋低聲道:“皇後娘娘年華漸衰,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咱們有的是機會,不怕等!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已經出了那麼多事,可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慎刑司瞞得上下不透風,根本漏不出一點兒消息來,連海蘭是生是死,是否受刑也無從可知。如此一來,永琪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隻是無計可施罷了。
嬿婉的麵色漸漸陰沉,長長的丹蔻指甲敲在冷硬的金珠玉器上發出叮當的清音:“也是。本想著要她胎死腹中,可胎死腹中有什麼好玩的?畢竟才在腹中幾個月大,也不算個人。要是費盡千辛萬苦生下了,睜眼一看是個死胎,那才有意思呢。一想到她這些年挫磨本宮的樣子,本宮心裏便跟油煎似的,熬得生疼。”
魏夫人愛憐地看著女兒,愛不釋手地捧著她的肚子道:“我的好娘娘,你可千萬小心些,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都在他身上呢。你又是頭胎,萬萬仔細著。”
嬿婉目光一爍,有些不自在地撐了撐腰,啐道:“額娘說這些不吉利的做什麼?”
嬿婉勃然變色,白著麵孔立起身來,喝道:“額娘,你滿嘴胡咀什麼!”
嬿婉瞧著歡喜,口中卻慵慵道:“額娘的眼皮子也太淺了,皇上三五日便有賞賜,額娘來了幾日,還不知道麼?有什麼值得高興成這樣子的!”
春嬋賠笑道:“話說回來,您原也不指望他們,萬事都在您自己的籌謀。您既想明白了,更不必傷神。給足了銀子不論骨血親緣便是。”
忻妃自女兒夭折後,也失了往日的活潑,近日裏總是沉默。她徒然聽了這一句,悶了片刻,眸中不覺一黯:“珂裏葉特氏?難道皇上已經褫奪了海蘭姐姐的妃位?”
嬿婉見了如懿便有幾分不自在,但她素來在皇帝跟前軟語溫存做小伏低慣了,對著如懿也是溫溫軟軟一笑,嬌不勝力一般。如懿溫言道:“聽得你額娘入宮來陪你待產。也好,你是頭胎,有額娘陪著也安心些。”她喚過菱枝,“這兒有幾匹江寧織造進貢來的緞子,本宮瞧著顏色不錯,便賜予你額娘裁兩身新衣。”
穎妃是蒙古人,性子最直,當下就問道:“求見?怎麼求見?難道請皇後娘娘玉步踏入慎刑司麼?這算什麼道理!”
毓瑚是皇帝身邊積年的老姑姑,輕易難使喚。嬿婉知道輕重,一向又敬畏,忙不迭囑咐道:“快請額娘出來!”
魏夫人不屑地笑笑,狡黠道:“皇後可不敢為難你!如今你的肚子多金貴呢,她還能不分輕重?如今皇上待她好些,也是可憐她罷了。”她挽住嬿婉的胳膊,親親熱熱道:“你瞧皇上多疼你,這些都是晚膳後送來的賞賜呢。”
魏夫人見她疾言厲色,身形又隆重,一時被壓倒了氣勢,慌不迭攏了一把金銀珠寶在手,訥訥道:“額娘渾說的,你別在意!”
“你兄弟到了說親事的年紀了,自然得挑門富貴的好親家,咱們也不能太遜色了!”她見嬿婉不大搭理的樣子,賠笑道:“自然了,最要緊的是你肚子裏的那位,有了他,咱們就什麼都不怕了!”
“人人都有個好娘家,隻我是這些不成器的!成日裏隻想著打秋風攏銀子,為了外頭那件事,三番五次地向我伸手,也不知多少花在打點上,多少入了自己的私囊。瞧他們這般,我便是要尋個依靠也難!”嬿婉萬般煩難,揉著心口氣急道:“有些親緣是血肉上,可不是骨子裏的。骨子裏的打不斷,血肉……”她咬著牙,含淚道,“豈不知哪天就被割舍了呢?”
魏夫人歡喜道:“算命的仙師說了,你是有運無命,皇後是有命無運!她的皇後能不能當到底,還兩說呢。”
嬿婉哪裏肯當真:“說了什麼?哄了您不少銀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