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千行看了身旁的李瑾瑜一眼,說道:“老師,郴州的事情已定,您也不要太操心了。”
他這話說的很真心,很誠懇,此時的董千行,經由了大半年河堤上的風吹雨打,河運總督衙門裏的扯皮推諉,早已漸漸摸清了做官的真諦,民生的艱難。
為官者,若想為百姓做事,替朝廷分憂,手中就一定要有權有錢,不然你什麼事情都做不出來。董千行因為有李瑾瑜做靠山,所以在工部沒有哪個上司敢對他指手劃腳,河運總督衙門裏雖然依然一塌糊塗,可是他卻有權力直接拔內庫的銀子,所以在這方麵,沒有人能夠給他製造障礙。
他再不是當年那個一拂兩袖清風,便敢對著門生大吵大嚷的純潔青年,每念及此,對於李瑾瑜這個年輕的權貴當年在郴州竹林雅意裏的教訓深深佩服。
此時二人腳下連綿不盡的河岸長堤,便是這一年裏董千行的成就,每每看著那些方石黃土,看著堤下馴服的江水,他的心裏總是充滿了充實與驕傲,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黝黑的麵寵,都成了一種光榮的印記。
李瑾瑜搖搖頭,望著腳下的江水說道:“無妨,你不要將我看的太高,我是個懶人。不會忙於政務而壞了自己的身體……至於郴州的事情,孫家的七寸早被捏住了,他們自然沒有什麼還手之力,隻是如果想一口吃掉。其實還是有些困難。”
如今的董千行,當然能聽懂這話裏地意思,吃掉孫家不難,關鍵是孫家背後的皇族成員們,如果李瑾瑜不用忌諱宮中的情況,孫家早就已經被她吃掉了。
二人沿著長長的江堤往著下遊的方向走去,一路散步,一路說著閑話,李瑾瑜提醒道:“你在河工衙門的事情我很清楚,朝廷也清楚,如今拚命千行的稱謂也傳入了宮中,這對你將來是大有好處……不過你還是要記住當年我說的那句話,修河工這種事情,你會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你不懂的東西,千萬不要胡亂指揮。”
董千行笑著應道:“在河堤上呆了一年,再不懂的東西,也了解了一些。”
李瑾瑜不讚同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河工乃大事,甚至比龍首原上的戰事更要緊,如果隻是了解一些……這一些怎麼足夠支撐你說出如此信心十足的話來?”
董千行馬上聽懂了,慚愧受教。
“區區一年的時間,當然不可能止住河患。”李瑾瑜忽然皺眉說道:“這是十年之工,甚至是百年之工,甚至是隻要人們在這大江兩岸生活多少年,就要修多少年,你要戒驕戒燥……甘心寂寞才是。”
“是,老師。”
“不過也要注意培養一些得力的下屬和專才。”李瑾瑜誠懇說道:“雖說你有為萬民造福之願,可是長年風吹雨淋,身子骨也怕受不了,你培養出了得力的人,河工衙門就不要再呆了,給我回京認真做事去。”
董千行一驚,趕緊分說道:“老師,我可不想回京,那京裏比大堤上可麻煩多了……再說,我也不怕吃苦,早習慣了。”
“京裏當然麻煩,但你要做事,就必須回京!”李瑾瑜斬釘截鐵說道:“這和你能不能撐住這份苦無關,我還指望你多活幾年……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連媳婦兒都還沒娶,傳出去像什麼話?”
董千行苦惱不敢多言語,說來也奇妙,李瑾瑜的年齡比她的幾個學生都要小,從外表上來看,十足的……繡花枕頭,可是這兩年裏偶爾碰在一處,李瑾瑜擺起門師的譜教訓他們,竟是越來越習慣了,這大概便是所謂的居移體,養移氣。
後幾日李瑾瑜依舊是在大河附近盤桓,大部分時間都在江堤上與董千行指指點點,卻也免不了要受河工總督衙門的宴請,一般的地方官員李瑾瑜可以推托,可這一次河工總督竟是親自前來宴請,這等麵子,實在是沒輒。
總督請李瑾瑜的理由很簡單,河工總督衙門缺的就是銀子,而李瑾瑜主持內庫有的就是銀子,這一年河工總督門修河順利,大受聖上嘉獎,就是因為李瑾瑜從明裏暗裏,對這個衙門投注了十分熱情和無數銀兩,這種情份,由不得總督大人感激不已。
而讓董千行感到奇怪的是,門師一直停留在這兒究竟是為什麼,行郴州路欽差當然可以巡視大堤建設,可是看李瑾瑜的模樣。竟是準備在這裏呆半個月。
“老師,您難道不去郴州呢?”有一天,董千行大著膽子問道。
“不著急,再等等。”
李瑾瑜笑了起來。
他在等著郴州的事情先進入正題,然後等著京都的事情爆發,而這裏,歸江上遊,是看戲最好的地方。
監察院在郴州針對孫家的動作,其實早在一年前就布了局,而真正的動局也從半年前就開始。一麵萬彙錢莊大力地向孫家輸銀以支持對方的渠道和日常所需,又開始挑弈孫蘭樹開拓新的商路,同時還對那位隻喜歡相撲的孫六爺下了手……那位糊塗的孫六爺,隻知道萬彙錢莊借了自己不少銀子花,卻根本沒有想過,他自己在孫家的股份。早已經成了萬彙錢莊裏的幾張契紙。
這一切都是明著進行的,因為萬彙錢莊就算此時逼債,以孫家的雄厚實力,手中的貨物抵押,日常的流水,孫氏錢莊的支持,依然可以應付,而不必被迫清盤,以商行股份和田產來清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