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三十四、共患難(1 / 2)

冬天的太陽淒迷稀薄,張府門前的兩尊石獅子冷且硬的立在冷風裏。

兩輛黑色轎車已經等候在門外多時了,車門已經打開,兩個士兵扶門立在一側。沒有人作聲。門裏,張府的傭人垂著手低著臉立在一側,也沒人敢弄出一點聲響出來。平日不大出門的張老太太在韻柳的攙扶下從這些傭人身旁走過,首先跨出了門去,彎身坐進了一輛車裏。

韻柳沒有一起上車,把老太太送進車坐下,她隨即又扭過身去,目光正要朝門裏奶媽和小寶的身影看過去,卻不經意間先看見了立在門前石階上的張啟良。他正在把一副手套往手上帶,帶上一隻後,又用另一手把手指一一捋過,讓手套更為貼合他的手。他隻是一聲不響,目光裏卻凝結著深深的思索。

韻柳看著他,沒有立即轉移開自己的視線。她能夠體會到他現在所承受的壓力。記得他說過,這次這場仗不好打,現在,南京政府又對他的家人做出這樣的安排,等於又給他增加了一重壓力。恐怕他心裏的壓力還不止於這些,——身為這個家的支柱,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卻要讓家人因為自己而受到牽累;身為軍人,南京政府雖然重用他,同時卻又不信任他,服務於這樣的當局,他心裏的那種悵惘怕是更無法輕易釋懷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韻柳在看他,張啟良忽然微微一轉臉,目光直直朝她投射了過來。韻柳倉促撇下了自己的目光,一麵把臉略低了下去。這時,奶媽抱著小寶,已經也從府裏出來了。奶媽這次也要跟著一起去,心裏委實覺得委屈,自己一個外姓人要是跟著一起丟了命,實在是很冤。恐懼使她整個變得硬邦邦的,抱著小寶顫悠悠的就往另一輛汽車走去。

要上車的時候,小寶卻忽然間鬧起了別扭,小孩子不懂什麼,隻是已經能認得要帶自己走的這些人都是些陌生人,本能感到了一種恐懼。小男孩就是不肯上車,他掙紮著從奶媽不複溫暖柔和的懷抱裏扭過頭去,眼淚汪汪的看向遠遠站在一旁沉沉不做聲的父親張啟良,伸著兩隻小手,哭著要爸爸。小男孩隻知道這時候爸爸的懷抱一定會是溫暖的、安全的。

奶媽沒敢把小寶去送給張啟良,是張啟良自己忽然一聲不響三兩步走了過來,把小寶從奶媽手裏接了過來,卻也不去哄,隻是把幼子靜靜摟在自己懷裏。孩子在他肩頭哭著,他自己的胸口裏卻濃濃有一團悵惘無法宣泄得出來,——如果這次得勝回來,自然最好,但萬一若是打敗了,等待他和家人的將會是什麼呢?……他有些不敢往下想。

現在身邊勾心鬥角、爭權奪勢的人太多了,他還沒去打,當局就對他表現出了不信任的態度,他知道那是有人在背後說了什麼了。的確,他昔日的許多同學都已經投到了****的陣營裏,懷疑他會隨波逐流,不是沒有道理。但,可怕的並不是這個,可怕的是對一個人的疑心一旦種下,想要拔除就難了。他知道,現在當局既然已經對他心存疑竇,這次萬一自己要是戰敗,那些想把他從現在的位置上弄下去的人再趁勢在背後耍上一點手段,推上一把,隻怕自己還有家人,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亂世用重典,委員長懲治背叛黨國的人,那種狠辣的手段,他不是沒有見識過。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不能為他所控製的因素真得是太多了,這一次,他真正有些感到了無奈與無力。

“這樣哭下去,大冷的天,喝了冷風進肚子裏,該要著涼了。”

忽然聽見一個溫婉的聲音,張啟良抬起眼睛,看見韻柳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

“來,把他給我吧。”她看著他,說。

張啟良不做聲的看著韻柳,她的目光輕柔之中卻深透著一份淡定,這讓他方才紛亂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去一些。他沒說什麼,就把小寶送到了她的懷裏去。隻是,這時再看她,她在他心裏的位置已經更親近了幾分。他的心裏同時也更加確信了一點,這是一個能為自己分擔,能和自己共患難的女人。

韻柳拿出手帕去輕輕的給小男孩擦著臉上的眼淚水和鼻涕,他的小臉雖然還是那麼的稚嫩,俊秀的眼眉間卻已經分明透著幾分他父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