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四十五、重逢(下)(1 / 3)

韻柳的心隱有觸動。想睜開眼睛朝這人看哪怕一眼,卻被冷雨澆得再難睜得開眼,一麵也是沒有那個氣力了。

她感覺得到他抱著自己快步的急奔在雨地裏,一片冷冷雨聲裏,隻有他急促、濃重的呼吸聲覺得可親。韻柳竭力去傾聽著他的喘息聲,隻有這溫暖的氣息能讓她勉強支撐下去,她知道這時候的自己絕對不能再睡過去。……這樣被這人抱著,貼得這樣的近,她感覺得到他心裏的那份緊張,緊張她的生死。

這世上真正在乎她生死的人,除了新南,大概也隻有那個人了……恍恍惚惚間,她想起了她和那個人共曆過的那次生死,在那個淒寒的雪夜裏。還有他給她的那句再也不可能實現的誓言。……這些事很久沒想起來了。可是一想起來才意識到那是她身上再難愈合的一處傷痛。她的心陣陣酸苦起來。真的很想再聽一遍那句誓言,聽他說是再也不可能了,哪怕是由自己口中說的,可是她卻連動一動嘴的氣力也沒有了……

似乎是感覺到懷裏的她身體裏一直在強撐著的那口氣忽然間鬆懈了下去,抱著她的那個人突然緊張起來。

“不管你心裏想著誰,你都不能死,你要給我活著!活下去!”他聲嘶力竭的聲音壓迫下一片冷雨聲,“聽見沒有?韻柳,你一定堅持住,活下去,活下去!”

就在最後僅剩的一抹意識也管不住的就要消散了去的時候,韻柳忽然渺茫的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冷硬的聲音,她的心猛然間被深深掣動著,……卻更像是自己的幻覺,那麼得不真實。一滴眼淚忽然從她緊閉的眼睛裏溢了出來,滾出她的眼角,滑入她的鬢發裏,——冰涼的臉上隻有那麼一抹溫熱。

也許她恍惚之中還是感覺到了,抱著自己的人是他,——希源。

上次在南京,希源眼看著沈新南依言把韻柳安然從張府帶了出來,也看到了沈新南為她所做出的付出,他隻有選擇退出,默默承受下失去她的痛苦。想到自己這次從六安出來就是為了找到韻柳,帶她回去,可是經曆過幾年辛酸的波折、忍耐下來,卻終究還是落了個孑然一身的結果。他承受不了再回到那個和她共有過太多刻骨銘心記憶的地方,沒有立即回六安去。在路過剛發生過戰事的一個地方時,很多流離失所的孤兒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忽然記起來,幾年前在尋找韻柳的路上,因為看多了因連年戰爭而流離失所的難民,心裏萌生出來的那麼一個想法。當時他就設想著建一個收容所,尤其是給那些無助的孤兒提供幫助,在亂世裏給他們辟出一塊幹淨、無憂的小天地,提供給他們穩定的生活,教會他們自食其力。

當時希源是希望在找到韻柳之後,和她一同來做這件事。他知道她一定也會支持這個想法。不過,現在看來,也隻能由他自己一人來獨自完成了。一年的努力下來,這樣一所專為收容孤兒的學校就被他建起來了。這期間,大到資金的籌措,小到給每件校舍安裝電燈泡,他都是親曆親為。也許,他更是想借繁忙的工作來填充自己那顆空虛的心。

為了不被當地的國民政府過多的幹涉,他把學校建在了鄉下,可是這樣一來,就避免不了會受到兵痞的騷擾。那天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去城裏和當地政府斡旋,爭取得到當有的保障,不想卻在城裏巧遇了上次牽連他入獄的中共地下黨陳昊。這個人幾年前在上海執行任務時被韻柳救過一命,還把韻柳誤當作了當時和希源在一起的蓉欣,這次再度相逢時,他就向希源提到了‘蓉欣’救他的這件事。

“你說的那個人不是蓉欣,蓉欣當時還在南京。”希源卻告訴他,道,“不過在上海,的確有那麼一個女孩子,她和蓉欣長得很像,不熟悉她們的人很容易會將她和蓉欣認錯。你說的那個救你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是嗎?竟有這樣巧的事。”陳昊自然很是意外,道,“那麼,這位姑娘是誰?她叫什麼?”

問出了很長時間,希源都沒有給出回答。他閉緊著嘴,不知怎麼她的名字真的很難說出來。嘴邊保持的沉默與內心裏被揭開來的苦痛相掙紮著。

“她叫……林韻柳……”當終於從自己口中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希源那顆堅實的心抑製不住的顫抖不已,心上的顫抖一直蔓延到他的指尖。

“林韻柳?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有些熟悉?……”陳昊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間記起了什麼,反問道,“難道是上海沈新南先生的未婚妻?”

在接下來的敘談裏,希源才無意間得知了沈新南原來一直在為他們共產黨做事。那天回去之後,他徹夜都沒睡著。

當初他之所以願意退出,把韻柳讓給沈新南,就是因為認定了沈新南是能給她真正幸福的。可是,現在他不能不開始擔憂了。以現在的局勢,為共產黨做事需要冒著多大的危險,他怎能不清楚。不知怎麼的,那一夜,他的心裏纏繞著濃濃的不好的預感,讓他坐臥不寧,非得去上海看看她不能安心。

到了上海,希源直奔沈公館,卻得知她和沈新南已經搬走了,一番周折下來,才設法打聽到了她的新住處,當時天已經黑了。心裏莫名的總是很難放心得下,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還是打算直接趕過去。雨天裏黃包車不好叫,希源隻有徒步趕過去。

雨水淋漓不止,街上幾乎看不見一個行人,隻有昏黃黃的路燈很是無力的亮著。他獨自快步穿行在雨地裏。在疾步走在那棟公寓附近的一條馬路上時,後麵忽然嗚嗚嗚開來了一輛汽車。

車子開得飛快,兩邊車燈探出去多遠,碾過路上的積水,嘩啦嘩啦響,濺起一尺來高的汙水,希源不由得往路邊店鋪門前退避了幾步。卻就在這時,他不經意的一抬眼,忽然注意到在自己前方幾步開外,一個雨水淋漓的牆角裏,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子一動不動靠在那裏,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