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從灰妞來到之後,每當黃昏降臨,暖湖便響起喧鬧的水聲。有時,它會把一半鼻孔露出水麵,猶如吹奏竹簫,用浸水的鼻腔咻溜溜、咻溜溜發聲,似在模仿灰林 的夜半歌聲;有時,它會在淺水處用爪子拍打翻攪水麵,嘩啦啦、啪嚓嚓響個不停,遠遠聽去,像有個小孩兒在用光腳丫踢踏湖水,驅趕膽小的魚蝦;有時,它還會鑽入水下,邊遊邊咕嚕嚕咕嚕嚕吐出一串串氣泡。露脊鯨有用氣泡圍獵魚群的本領,難道這也是它的行獵方法?也許是這個天性好玩的小家夥發明的新把戲。玩得興奮時,它還會發出吱——呦——吱——呦的歡叫,叫聲又尖又細,冷不丁聽見,還以為是沼澤山雀或白臉山雀在鳴唱,可山雀的鳴唱怎麼會有潑剌剌的水聲相伴?而且,這兩種鳴叫在頻率上有高有低,人們常常感覺山雀的鳴叫是鑽入耳鼓的,而它的叫聲是聽入耳中的。準確地說,它的叫聲很像小女孩快活的尖叫。寫到這兒,我不由得想起了媽媽,她總愛回憶起妹妹小時候吃茄梨的情形:那是種綿軟多汁清甜香的水果,妹妹每咬一口,都發出一種類似狂喜般的尖叫……講到這裏,媽媽會模仿妹妹的尖叫聲,但不像;妹妹也會再叫幾聲,但也不像;在我的記憶裏,那種兩三歲女孩的尖叫是世上最純粹最天真的聲音,年齡稍大或稍小都沒法發出那樣快活的尖叫。

三月以來,灰妞的尖叫次數明顯增加。我猜想,它是不是跟狼有相同習性,在招呼遠處的同類呢?狼的長叫總讓人感到孤獨淒涼,水獺叫聲裏透出的卻是樂陶陶的情緒。有一次,在聽它的叫聲時,我無意中瞥一眼鏡子,看見自己正在微笑。

四月初,頂冰花拱出雪層,在光線暗淡的密林深處,在落葉殘雪中悄悄開放。乍一看見它,還以為是誰在雪地上丟下的幾朵小金星。這花學名叫側金盞花,色澤金黃,明亮醒目,花冠上時常沾著冰屑雪粒,嬌俏中透出大膽,早早報告春的消息。

看到這無所畏懼的小花,我知道,灰妞快要出嫁了。

食肉動物大都用排泄物來標明疆界,水獺也這麼做,它喜歡把黑褐色的糞便留在顯眼的石頭或樹樁上,它在發情期的尿液有特殊的激素氣味,這是它的身份證,傳達出它的性別、年齡、健康程度和是否準備好交配等信息,或許其中還蘊含著更多人類不了解的隱秘。這種氣味很濃,數日不散並且隨風傳播,讓那些準新郎們知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