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餐桌上的那一套就了緒,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戴著個胸罩在屋裏亂跑。她就順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她總是為自己的胸部長成這樣而有些難為情。不能用大或者小來形容白大省的乳房,她的乳房是輪廓模糊的那麼兩攤,有點拾掇不起來的樣子。猛一看胸部也有起伏,再細看又仿佛什麼都沒有。這使她不忍細看自己,她於是又重返她那亂七八糟的衣服堆,扯出一件寬鬆的運動衫套在了身上。
那個晚上夏欣吃了很多蛋糕,白大省喝了很多酒。氣氛本來很好,可是,喝了很多酒的白大省,她忽然打亂自己那“沉著、矜持”之預想,她忽然不甘心就維持這樣的一個好氣氛了。她的焦慮,她的累,她的沒有著落的期盼,她的熱望,她那從十歲就開始了的想要被認可的心願,宛若劈裏啪啦冒著火花的爆竹,霎時間就帶著響聲、帶著光亮釋放了出來。她開始要求夏欣說話,她使的招術簡陋而又直白,有點強迫的意思。仿佛過生日的回報必是夏欣的表態,而且刻不容緩。她就沒有想到,這麼一來,他人並不曾受損,而她自己卻已再無退路。
說點什麼吧,白大省對夏欣說,總得說點什麼。夏欣就說,我有一種預感,我預感到你可能是我這一生最想感謝的人。白大省追問道:還有呢?夏欣就說,真的我特感謝你。他的話說得誠懇,可不知怎麼總透著點兒不吉利。白大省窮追不舍地又發問道:除了感謝你就沒有別的話要說了麼?夏欣愣了一會兒說,本來他不想在生日這天說太多別的,可是他早就明白白大省想要聽見的是什麼。本來他也想對他們的關係作個展望什麼的,不是今天,可能是明天、後天……可是他又預感到今天不說就過不去今天,那麼他也就顧不了許多了幹脆就說了吧。這時他一反吞吐之態,開始滔滔不絕。他說他和白大省的關係不可能再有別的發展,有一件事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天他來這兒吃晚飯,白大省燒著油鍋接一個電話,那邊油鍋冒了煙她這邊還慢條斯理地進行她的電話聊天;那邊油鍋著了她仍然放不下電話,結果廚房的牆熏黑了一大片,房頂也差點著了火。夏欣說他不明白為什麼白大省不能告訴對方她正燒著油鍋呢,本來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電話。她也可以先把煤氣灶閉掉再和電話裏的人聊天。可是她偏不,她偏要既燒著油鍋又接著電話。夏欣說這樣一種生活態度使他感覺很不舒
服……
白大省打斷他說油鍋著火那隻不過是她的一時疏忽和生活態度有什麼關係啊。夏欣說好吧就算這是一時的疏忽,可我偏就受不了這樣的疏忽。還有,他接著說,白大省剛跟他認識沒多久就要借給他一萬塊錢開化工廠,萬一他要是個壞人呢是想騙她的錢呢?為什麼她會對出現在眼前的陌生男人這樣輕信他實在不明
白
……
夏欣的話閘一開竟難以止住,他曆數的事實都是事實,他的感覺雖然苛刻卻又沒錯兒。
他,一個連穩定的工作都沒有的男人,一個連養活自己都還費點勁的男人,一個坐在白大省家中,理直氣壯地享用她提供的生日蛋糕的男人,在白大省麵前居然也能指手劃腳,挑鼻子挑眼。那可憐的白大省竟還執迷不悟地說:我可以改啊我可以改!
他們到底無法談到婚姻。夏欣在這個生日之後就離開了白大省。白大省哭著,心裏一急,便衝著他的背影說,你就走吧,本來我還想告訴你,駙馬胡同快要拆遷了,我這兩間舊房,至少能換一套三居室的單元,三居室!夏欣沒有回頭,聰明的男人不會在這時候回頭。白大省心裏更急了,便又衝著他的背影說,你就走吧,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好的人了!你聽見了沒有?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好的人了!聽了這話,夏欣回頭了,他回過身來對白大省說,“其實我怕的也是這個,很可能再也找不到了。”這是一句真話,不過他還是走了。白大省這叫賣自己一般的挽留隻加快了夏欣的離開。他不欠她什麼,既不屬於說了買又不買的顧客,也不屬於白拿東西不給錢的顧客,他連她的手都沒碰過。
很長一段時間,白大省既不收拾飯桌也不收拾床,她和夏欣吃剩的蛋糕就那麼長著黴斑擺在桌上,旁邊是兩隻油漬麻花的髒酒杯。夏欣生日那天她翻騰出來的那些衣服也都在裏屋她的床上亂糟糟地攤著,晚上下班回來她就把自己陷在衣服堆裏昏睡。有一天白大鳴來駙馬胡同找白大省,進門就嚷起來:“姐,你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