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白大鳴對白大省當時的精神狀態感到吃驚,可他並無太多的擔心。他了解他的姐姐白大省,他知道他這位姐姐不會有什麼真想不開的事。白大省當時的精神隻給白大鳴想要開口的事情增設了一點小障礙,他本是為了駙馬胡同拆遷的事而來。
白大鳴已經先於白大省結了婚,女方咪咪在一所幼兒師範教音樂,白大省是兩人的介紹人。白大鳴結婚後沒從家裏搬出去,他和咪咪的單位都沒有分房的希望,兩人便打定主意住
在家裏,咪咪也努力和公婆搞好關係。雖然這樣的居住格局使咪咪覺出了許多不自如,可現實就是這樣的現實,她隻好把賬細算一下:以後有了孩子,孩子順理成章得歸退休的婆婆來帶,她和白大鳴下班回家連飯也用不著做,想來想去還是劃算的,也不能叫做自我安慰。要是沒有駙馬胡同拆遷的信息,白大鳴和咪咪就會在家中久住下去,咪咪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與公婆相處的經驗和技巧。偏在這時駙馬胡同麵臨著拆遷,而且信息確鑿。白大省已經得到通知,像她這樣的住房麵積能在四環以內分到一套煤氣、暖氣俱全的三居室單元。一時間駙馬胡同亂了,哀婉和歎息、興奮和焦躁彌漫著所有的院落。大多數人不願挪動,不願離開這守了一輩子的北京城的黃金地段。九號院牙都掉光了的趙奶奶對白大省說,當了一輩子北京人,老了老了倒要把我從北京弄出去了。白大省說四環也是北京啊趙奶奶,趙奶奶說,順義還是北京呢!
三號院的簡先生也是逢人就說,人家跟我講好了,我們家能分到一梯一戶的四室兩廳單元房,樓層還由著我們挑。可我院裏這樹呢,我的丁香樹我的海棠樹,我要問問他們能不能給我種到樓上去!簡先生搖晃著他那一腦袋花白頭發,小資本家的性子又使出來了。
白大省對駙馬胡同深有感情,可她不像趙奶奶、簡先生他們,她打定主意不給拆遷工作出一點難題。新的生活、敞亮的居室、現代化的衛生設備對白大省來說,比地理方位顯得更重要。
況且她在那時的確還想到了夏欣,想到他四處租房,和房東討價還價的那種可憐樣兒,白大省在心中不知說了多少遍呢:和我結婚吧,我現在就有房,我將來還會有更好的房!
駙馬胡同的拆遷也牽動了白大鳴和咪咪的心,準確地說,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咪咪。有天晚上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就把白大鳴也叫醒說,早知道駙馬胡同會這樣,不如結婚時就和白大省調換一下了,讓白大省搬回娘家住,她和白大鳴去住駙馬胡同。
這樣,拆遷之後的三居室新單元自然而然便歸了他們。白大鳴說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再說咱們這樣不也挺好嗎。咪咪說好與不好,也由不得你說了算。敢情你是你爸媽的兒子,我可怎麼說也是你們家的外人。你覺著這麼住著好,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思和技巧?一家人過日子老覺著得使技巧,這本身就讓人累。我就老覺著累。我做夢都想和你搬出去單過,住咱們自己的房子,按咱們自己的想法設計、布置。白大鳴說那你打算怎麼辦呀,咪咪說這事先不用和爸媽商量,先去找白大省說通,再返回來告訴爸媽。就算他們會猶豫一下,可他們怎麼也不應該反對女兒回家住。白大鳴打斷咪咪說,我可不能這麼對待我姐,她都三十多歲了,老也沒談成合適的對象,咱們不能再讓她舍棄一個自己的獨立空間啊。咪咪說,對呀,你姐一個人還需要獨立空間呢,咱們兩個人不更需要獨立空間麼。再說,她老是那麼一個人呆著也挺孤獨,如果搬回來和爸媽住,互相也有個照應。白大鳴被咪咪說動了心,和咪咪商量一塊兒去找白大省。咪咪說,這事兒我不能出麵,你得單獨去說。你們姐弟倆說深了說淺了彼此都能擔待,我要在場就不方便了。白大鳴覺得咪咪的話也對,但他仍然勸咪咪仔細想想再作決定。咪咪堅決不同意,她說這事兒不能慎著,得趕快。她那急迫的樣子,恨不得把白大鳴從床上揪起來半夜就去找白大省。又耗了幾天,白大鳴在咪咪的再三催促下去了駙馬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