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白大鳴的單位找到了白大鳴,宣布了她的決定。想到數落咪咪的那些話她也覺得不好意思,就又給咪咪打電話,重複了一遍她願意和他們換房的決定。她好言好語,柔聲細氣,把本來是他們求她的事,一下子變成了她在央告他們,甚至他們答複起來若稍有猶豫,她心裏都會久久地不安。
她獻出了自己的房子,駙馬胡同拆遷之日,也就是她回到父母身邊之時。這念頭本該伴隨著陣陣淒楚的,白大省心中卻常常升起一股莫名的柔情。每天每天,她走在胡同裏都能想起很多往事,從小到大,在這裏發生的她和一些“男朋友”的故事。她很想在這胡同消失之前好好清靜那麼一陣,誰也不見,就她一個人和這兩間舊房。誰敲門她也不理,下班回家她連燈也不開,她悄悄地摸黑進門,進了門摸黑做一切該做的事,讓所有的人都認為屋裏其實沒人。有一天,當她又打著這樣的主意走到家門口時,一個男人懷抱著一個孩子正站在門口等她。是郭宏。
郭宏打碎了白大省誰也不見的預想,他已經看見了她,她又怎麼能假裝屋裏沒人?她把他讓進了門,還從冰箱裏給他拿了一聽飲料。
這麼多年白大省一直沒有見過郭宏,但是她知道他的情況。他沒去成日本,因為那個日本女生忽然改變主意不和他結婚了。可他也沒回大連,他決意要在北京立足。後來,工作和老婆他都在北京找到了,他在一家美容雜誌社謀到了編輯的職務,結婚幾年之後,老婆為他生了一個女兒。郭宏的老婆是一家翻譯公司的翻譯,生了女兒之後不久,有個機會隨一個企業考察團去英國,她便一去不複返了,連孩子也扔給了郭宏。這夢一樣的一場婚姻,使郭宏常常覺得不真實。如果沒有懷裏這活生生的女兒,郭宏也許還可以幹脆假裝這婚姻就是大夢一場,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作為一個男人他還算不上太老。可女兒就在懷裏,她兩歲不到,已經認識她的父親,她吃喝拉撒處處要人管,她是個活人不是夢。
此時此刻郭宏坐在白大省的沙發上喝著飲料,讓半睡的女兒就躺在他的身邊。他對白大省說,你都看見了,我的現狀。白大省說,我都看見了,你的現狀。郭宏說我知道你還是一個人呢。白大省說那又怎麼樣。郭宏說我要和你結婚,而且你不能拒絕我,我知道你也不會拒絕我。說完他就跪在了白大省眼前,有點像懇求,又有點像威脅。
這是千載難逢的一個場麵,一個儀表堂堂的大男人就跪在你的麵前求你。渴望結婚多年了的白大省可以把自己想像成驕傲的公主,有那麼一瞬間,她心中也真的閃過一絲絲小的得意,一絲絲小的得勝,一絲絲小的快慰,一絲絲小的暈眩。縱然郭宏這“跪”中除卻結婚的渴望還混雜著難以言說的諸多成分,那也足夠白大省陶醉一陣。從沒有男人這樣待她,這樣的被對待也恐怕是她一生所能碰到的絕無僅有的一回。一時間她有點糊塗,有點思路不清。她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郭宏,她聞見了他頭發的氣味,當他們是大學同學時她就熟悉的那麼一種氣味。這氣味使此刻的一切顯得既近切又遙遠,她無法馬上作答,隻一個勁兒地問著:為什麼呢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