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吃罷蘇格蘭式的早餐一碗滾燙的燕麥片粥,上麵浮著半英寸厚的一層奶油,用木勺吃休慢慢地喝著咖啡,看著遠處綠色尖頂的鬆樹和深藍色的拉根湖。但在昨天晚上,當他從因弗內斯出發,越過山地,沿著安裝有貓眼的公路在飄忽的霧中驅車而行時,那裏還是那麼變幻莫測。

他想,走了這麼遠,可能還會是竹籃打水。

他回到房間,打點好包裹,低頭穿過門楣低矮的木門,提著包來到那家老酒店的前廳。付過賬後,他詢問去店主家的路怎樣走。那個女人似乎很吃驚竟然菲茨洛伊麥克倫德同意接見他。

你可不要惹他生氣,她用方言責備他說。他很自負,但年齡也夠得上做你祖父了。你到底想在他那裏了解些什麼?

隻是隨便聊聊,休微笑著回答說。

那個女人俯身過來,肘部朝他晃動著,像是要戳他的肋骨。

噢,你們這些美國佬。

屋外,空氣澄澈明淨,涼氣直往肺裏鑽。他把包放在租來的汽車後備箱中,扣上紐扣,然後朝酒店旁的一條土路爬去。那是一麵巨大的石牆,上麵長滿了苔蘚,從酒店房子延伸而去。小路鑽進一片林地,然後登上一個陡坡,翻上山頂,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他取道往右,15分鍾後,便到了一片明亮、翠綠的草地。草地上點綴著放牧的羊群。綿羊毛色灰白,纏結在一起。它們抬起頭來,木然地望著他。

他希望見到麥克倫德,要找到他可不容易。諾拉巴洛,達爾文的外孫女,寫過她1943年與勞拉菲茨洛伊在倫敦見麵的事。這就是那個女兒神經錯亂的菲茨洛伊在結束自己生命的前一刻曾親吻過她的麵頰。休根據這一記述,找到了勞拉的訃告,並進而找到了菲茨洛伊家族的其他成員。現已90多歲的麥克倫德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托利黨戰略家,在白廳的內部圈子裏很有名望。他還是一位戰鬥英雄,獨自一人奪下了德軍的一個掩體。

休到了一片很高的常青樹林。它們驟然出現,像一麵高聳的牆壁。一條幽暗的小路從樹林中間穿過,就像是一扇門。休順著小路來到樹林的另一端。麵前的景色讓他大為驚訝一座舊式的莊園宅第坐落在起伏連綿的山間,旁邊是一麵不大的高山湖泊。看得出來,那曾是一座十分輝煌的建築。隻是現在它的石板瓦屋頂已經下陷,窗戶也已變形。道路變窄了,齊膝深的野草上的露水浸濕了他的褲腿。

他剛一踏上前門的台階,門就開了。門開得那樣地及時,他猜測自己走進莊園時,一直有人在仔細觀察自己。一位80多歲的老太太抓住門上的把手。她身材瘦小,動作非常敏捷。休作了自我介紹。她也報上了姓名:麥克倫德夫人。

他在等你呢,她一麵說,一麵指了指身後的木樓梯。樓梯沿著方形的牆壁層層上升,它粗黑的扶手就像一條蟒蛇。休謝過她,踏上用銅釘固定在地麵的褪了色的條形紅地毯。在樓梯半中間轉彎的地方,他一下呆住了在他麵前是一尊巨大的大理石半身塑像。他是那樣的熟悉:杏仁眼,敏感的嘴,鷹鉤鼻,前額寬廣,頭發像拿破侖那樣往後梳著。那就是菲茨洛伊本人。

麥克倫德在樓上接待了他。那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高曠的屋頂上塗的灰泥年代已經很久遠了,屋梁隻是粗刀劈砍而成。他坐在窗前,陽光從他身後傾瀉進來,所以開始時很難看得清楚。他因年事已高,身體有些萎縮,但他坐得很直,一條羊毛毯搭在腿上。他示意休靠近坐下。於是,休在一旁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以便能把他看得更仔細些。麥克倫德滿頭銀絲,卷曲的長發懸在耳邊。紅色的毛細血管明顯地布滿了鼻子,眼球是濕潤淡紅的。

他遞給休一杯蘇格蘭威士忌,休婉言謝絕了。他看見主人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上有一個半滿的杯子。他偷偷看了一眼表:10點。

經過一小會兒閑聊後,麥克倫德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放下杯子,叫他談正事。像在電話中那樣,休解釋了自己對研究菲茨洛伊船長的興趣。他說想找一本書,想看看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些信件或者其他紀念品什麼的。

啊,可憐的人。他非常優秀,你知道。第一個嚐試進行天氣預報還發明了那鬼東西,第一個使用氣壓計。他的測量圖至今還在使用。

他說話時的那股熱情,像是在談論自己的兒子似的。

一直到死,他們都糾纏著他那些銀行家,商人,輝格黨人。他四麵受敵。他們把他打倒了。沒有忠誠,沒有感激他花了那麼多年,繪製了所有那些最凶險的海岸圖,麥哲倫海峽,合恩角,火地島他自己花錢雇了探險號。不得不全部自己掏腰包,但卻完成了那項工作。可海軍部感激了嗎?絲毫沒有連謝謝兩個字都沒說。

休同情地點了點頭。

他14歲就開始了海洋生活23歲時執掌了自己的輪船。唉,那是何等的孤獨,做皇家艦艇的船長那位在小獵犬號上崩了自己腦袋的船長叫什麼?

普林格爾斯托克司

是那名字在那荒遠的海岸,躲在自己的房艙裏。一連數周,風暴擊打著輪船,很少見到太陽菲茨洛伊過去常嘮嘮叨叨地談起他談起7處傷口,7處傷口鬼知道什麼意思那樣的孤獨沒人幫你,不能向任何人求助。

休改變了主意,說他還是想喝一杯。麥克倫德很高興,向妻子大聲叫了一聲。他妻子立即把酒端了上來。

達爾文也沒幫菲茨洛伊多少忙他和那個赫胥黎幫他進入了皇家協會,作氣象員的小差事,沒有退休金,沒有前途。難怪他被迫了結自己的生命。這就是他的船友,因他促成的航海考察而聞名世界的人一個離經叛道者他們隻給了船長微薄的津貼。

關於達爾文的話題使談話內容轉到曆史命運的變幻莫測上麵。休於是抓住機會又一次提出希望找到一些文獻資料。

麥克倫德喝光了杯中的酒。

它們全沒了,什麼也沒留下,清理得幹幹淨淨。你該幾年前來。

休非常喜歡聽麥克倫德談論過去的事情。他在那裏呆了一天。應麥克倫德夫人的請求,他推著輪椅陪老人在莊園裏石頭鋪成的過道上走了一會兒。之後,吃午飯的時間到了,有山鶉和上等的墨爾樂紅葡萄酒。飯後,他們又到客廳裏抽雪茄。煙剛點上一會兒,麥克倫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漫不經心地說:我保留了一點兒資料,你可能會感興趣的。

休眉頭一揚。

不是船長的,是貝西的東西。她是達爾文的女兒,從沒結婚。也有人叫她莉齊。她說那是從她父親那裏得來的,但她總覺得應該是船長的東西。因此在她們的父親都去世很久後,她把它交給了船長的女兒勞拉。自那以後,它就一直保存在我們家裏。

麥克倫德吩咐他的妻子去拿來。她去了好一陣子才抱著一個邊緣被磨損了的皮箱回來,然後把它放在搭在他腿上的毯子上麵。她的衣袖下麵沾滿了灰塵。

我原想在易趣網上把它賣了的,麥克倫德說。但,老天我可不忍心賣。我給你看看吧。但得提醒你:看的時候小心點。

說著,他遞過來一張上了年代的單頁紙。紙上有很多折痕。因為反複的閱讀,紙已經破損了。休凝視著紙頁。字是用黑墨水寫的,筆跡顯得有些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