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會?我可以問五明去。弄狗肉吃就是髒一點,費神一點。爹你買來拿到油坊去,要燒火人幫烙好刮好,我必定會辦到好吃。”
“等你病好了再說吧。”
“我好了,實在好了。”
“發燒要不得!”
“發燒吃一點狗肉,以火攻火,會好得快一點。”
乖巧的阿黑,並不怎樣想狗肉吃,但見到父親對於狗肉的傾心,所以說狗肉自己來燉的話。但不久,不必自己親手,五明從油坊裏卻送了一大碗狗肉來了。被他爹說了一陣是怎不把四伯留下的五明,退思補過,所以趕忙拿了一大青花海碗紅燜狗肉來。雖說是送狗肉來,來此還是垂涎另外一樣東西,比四伯對狗肉似乎還感到可愛。五明為什麼送狗肉一定要親自來,如同做的大事一樣,不管天晴落雨,不管早夜,這理由隻有阿黑心中明白!
“五明,你坐。”阿黑讓他坐,推了一個小板凳過去。
“我站站到也成。”
“坐,這孩子,總是不聽話。”
“阿黑姐,我聽你的話,不要生氣!”
於是五明坐下了。他坐到阿黑身邊馴伏到像一隻貓。坐在一張白木板凳上的五明,看燈光下的阿黑吃飯,看四伯喝酒挾狗肉吃,若說四伯的鼻子是為酒糟紅,使人見了仿佛要醉,那麼阿黑的小小的鼻子,可不知是為什麼如此逗人愛了。
“五明,再喝一杯,陪四伯喝。”
“我爹不準我喝酒。”
“好個孝子,可以上傳。”
“我隻聽人說過孝女上傳的故事,姐,你是傳上的。”
“我是說你假,你以為你真是孝子嗎?你爹不許你作許多事,似乎都背了爹作過了,陪四伯吃杯酒就怕爹罵,裝得真儼然!”
“冤枉死我了,我裝了些什麼?”
四伯見五明被女兒逼急了,發著笑,動著那大的酒糟鼻,說阿黑應當讓五明。
“爹,你不知道他,小雖小,頂會扯謊。”
大約是五明這小子的確在阿黑麵前扯過不少的謊,證據被阿黑拿到手上了,所以五明雖一麵嚷著冤枉了人,一麵卻對阿黑瞪眼,意思是告饒。
“五明你對我把眼睛做什麼鬼?我不明白。”說了就縱聲笑。五明真急了,大聲嚷。
“是,阿黑姐,你這時不明白,到後我要你明白呀!”
“五明,你不要聽阿黑的話,她是頂愛窘人的,不理她好了。”
“阿黑,”這漢子又對女兒說,“夠了。”
“好,我不說了,不然有一個人眼中會又有貓兒尿。”
五明氣突突的說:“是的,貓兒尿,有一個人有時也歡喜吃人家的貓兒尿!”
“那是情形太可憐了。”
“那這時就是可笑——”說著,碗也不要,五明抽身走了。阿黑追出去,喊小子。
“五明,五明,拿碗去!要哭就在燈下哭,也好讓人看見!”
走去的五明不做聲,也不跑,卻慢慢走去。
阿黑心中過意不去,就跟到後麵走。
“五明,回來,我不說了。回來坐坐,我有竹子,你幫我作簫。”
五明心有點動就更慢走了點。
“你不回來,那以後就……什麼也完了。”
五明聽到這話,不得不停了腳步了。他停頓在大路邊,等候追趕他的阿黑。阿黑到了身邊,牽著這小子的手,往回走,這小子淚眼婆娑,仍然進到了阿黑的堂屋,站在那裏對著四伯勉強作苦笑。
“坐!當真就要哭了,真不害羞。”
五明咬牙齒,不作聲,四伯看了過意不去,幫五明的忙,說阿黑。
“阿黑,你就忘記你被毛朱伯笑你的情形了,讓五明點吧,女人家不可太逞強。”
“爹你袒護他。”
“怎麼袒護他?你大點,應當讓他一點才對。”
“爹以為他真像是老實人,非讓他不可。爹你不知道,有個時候他才真不老實!”
“什麼時候?”作父親的似乎不相信。
“什麼時候麼?多咧多!”阿黑說到這話,想起五明平素不老實的故事來,就笑了。
阿黑說五明不是老實人,這也不是十分冤枉的。但當真若是不老實人,阿黑這時也無資格打趣五明了。說五明不老實者,是五明這小子,人雖小,卻懂得許多事,學了不少乖,一得便,就想在阿黑身上撒野,那種時節五明決不能說是老實人的,即或是不缺少流貓兒尿的機會。然而到底不中用,所以不規矩,到最後,還是被恐嚇收兵回營,仍然是一個在長者麵前的老實人。這真可以說,雖然想不老實,又始終作不到,那就隻有盡阿黑調謔一個辦法了。
五明心中想的是報仇方法,卻想到明天的機會去了。其實他不知不覺用了他的可憐模樣已報仇了,因為模樣可憐使這打油人有與東家作親家的意思,因了他的無用,阿黑對這被虐待者也心中十分如意了。
五明不作聲,看到阿黑把碗中狗肉倒到土缽中去,看到阿黑洗碗,看到阿黑……到後是把碗交到五明手上,另外塞了一把幹栗子在五明手中,五明這小子才笑。
借口說怕院壩中豬包圍的五明,要阿黑送出大門,出了大門卻握了阿黑的手不放,意思還要在黑暗中親一個嘴,算抵銷適間被窘的賬。把阿黑手扯定,五明也覺得阿黑是在發燒了。
“姐,幹嗎,手這麼熱?”
“我有病,發燒。”
“怎不吃藥?”
“一點兒小病。”
“一點兒,你說的!你的全是一點兒,打趣人家也是,自己的事也是。病了不吃藥那怎麼行。”
“今天早睡點,吃點薑發發汗,明早就好了。”
“你真使人擔心!”
“鬼,我不要你假裝關切,我自己會比你明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