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漫無目的地走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裏,要做什麼。
他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願做,就隻想這樣茫然地走下去。
他取下腰間的一個牛皮水袋,打開灌了幾口。
這是他出城前向儀狄討要的旨酒。
一醉解千愁,醉過之後,或許什麼煩惱痛苦都會忘掉。
酒真是個好東西。
喝吧。
夕陽西沉,一輪弦月孤獨地爬上了樹梢。
羿喝著酒,踉踉蹌蹌地向前走著,同樣孤獨的身影在星空下拖得好長,好長。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知名或不知名的怪物跟著他,想要他的命。其實,這時候的他已完全沒有抵擋的能力。一個喝得神誌不清的人,你能指望他射出好箭麼?但是,仍然沒有一隻怪物敢靠近他。
因為他是羿。這個名字就足以嚇得一大群怪物屎尿橫流。
很多時候,名氣比實力更能讓人望而生畏。
當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羿的麵前出現了一條寬廣的大河。
是洛水。
在旭日映照下,河水清波搖曳,水光瀲灩,兩岸楊柳成蔭,芳草如茵,清風徐來,碧樹婆娑。
然而,羿的心情不但沒有因此美景而好轉,反而觸景傷情。
因為在這裏,也留有他和嫦娥歡快的足跡。
要忘掉一個人,一段感情真的很難。
哪怕你可以抹去回憶,但是共同生活中留下的點滴痕跡你卻永遠無法磨滅幹淨。
羿沿著河邊,茫然地走在當年走過的路上。
洛水依舊,然而人事已全非。
羿苦笑著將幹癟的水袋倒過來晃了晃,一滴酒都沒有了。他不由搖著頭扔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前行,此時隻覺得頭重腳輕,走路輕飄飄的,像是在飛。
四周怎的如此朦朧?是在夢裏麼?
突然,羿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婀娜身影——是嫦娥!
“嫦娥!你等等我,不要走!”羿大叫著,晃晃悠悠地衝向前去。
嫦娥回首一笑,什麼也沒有說,便掉轉頭,向前飄遠。
“嫦娥,你不要丟下我啊!”羿的叫聲撕心裂肺,然而嫦娥根本沒有回頭。
羿像瘋了一般向前奔去。
眼見就要追上嫦娥,羿伸出了手。
然而卻見嫦娥輕輕一縱,竟飛上了天空。
羿的手一抓,什麼也沒有抓到。
“你等等我啊,我也能飛的!”羿大叫著跳了起來。
然而他哪裏能飛起來呢?他這一跳反而失去了平衡,腳下一滑,撲通一下就跌入了洛水之中。
羿連嗆了幾口水,求生的本能使他拚命掙紮。但此時的他哪裏還有什麼氣力?沒折騰幾下,就消失在水麵。
羿隻覺意識越來越模糊,漸漸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了。
嘿嘿,真沒想到,我羿英雄一世,最終竟是做了水鬼。
人的一生真的是難以捉摸。
就像自己怎麼也想不到,嫦娥會離我而去……
羿的腦子一片空白,靜靜地沉向水底。
卻說另一頭,大禹等人返回陽城後,就帶著重光上天求助。不放心的影姬也跟著去了。
應龍雙翅扇了幾下,便來到了天門之外。
眾人急匆匆地奔赴天庭拜見諸位天帝。
大禹和影姬將事情經過一一道出,分列大殿兩班的諸神聽聞,競相哀歎。
“救世主都死了,這如何是好!”
“真是天亡我也!”
炎帝勃然大怒,忍不住拍案而起:“閉嘴!你們這些家夥除了在這裏唧唧歪歪,還做過什麼?”
諸神著實嚇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帝嚳趕緊勸道:“聖帝息怒,息怒。”
黃帝也道:“當務之急便是救活救世主。其他的事就暫且放著吧。”
炎帝掃了大殿中諸神一眼,憤懣地坐下了。
黃帝對帝嚳道:“會用不死藥救人的首推靈山十巫,他們自後土造反之日就已來到昆侖待命,我們可即刻召他們覲見。”
帝嚳點點頭,叫來天使,命他立即召靈山十巫上殿。
不多時,眾人就聞得一陣香風飄來,跟著便見十個身著華服的人走進大殿,畢恭畢敬地向三位天帝行禮。
這十巫,分別叫做巫鹹,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算起來還是黃帝時代的人。當年黃帝與炎帝戰於涿鹿之野,都曾令他們主筮。後來,十巫之首的巫鹹還建立了巫鹹國,此乃後話。
“眾愛卿,知曉今日召見你們所為何事麼?”帝嚳道。
其中一人趨前一步,答道:“臣等已聽天使說了,不死藥也已帶來。”想來他就是十巫之首的巫鹹了。
“那就快些做法罷!”帝嚳喜道。
“可……”巫鹹猶豫片刻,歎道,“聖帝難道忘了那被貳負、危合謀害死的窫窳麼?當年我等雖然用不死藥救活了他,可重生的他性情大變,最終竟變成了躲在水中害人的怪物猰貐,這次還差點害死救世主……”
“啊,原來那猰貐還是天神啊。”影姬大驚。
“這……”黃帝眉頭緊蹙,“可除此之外,現在我們還有何良策呢?”
“是啊,”帝嚳憂心忡忡地道,“他可是玄女娘娘所說的救世之人。如果他過不了這一關,那可就真是天亡我等了。”
“諸位神巫,就試一試吧!求求你們了!”影姬哀求道。
無支祁也道:“現在隻有你們能救我弟弟了,無論如何,你們也得試試啊。”
十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他們齊齊向三位天帝一揖,道:“臣等盡力而為!”
十巫帶著重光的屍體來到明政宮外的神台旁,眾人尾隨其後。
卻見這十巫又是點香又是念咒、跳舞什麼的,折騰了大半天。看得影姬和無支祁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其中一個才捧著一個玉橫出列了。
這裏麵盛裝的便是不死藥。
巫鹹道:“我們已加了數種令人神智清醒的藥草在裏邊,但是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無論如何也得試試啊。”炎帝有些不耐煩了。
十巫看了看帝嚳,又看了看黃帝,還是有些猶豫。
“你們盡管做便是,”帝嚳歎口氣道,“若有意外,那真是天意了。”
黃帝也點點頭:“你們放手去做罷。”
兩位天帝發了話,十巫才放下心來。
巫即和巫盼將重光屍體扶起來,巫鹹用手一指,就見重光的嘴翕開了一些,再一指,就見那玉橫中的不死藥忽地化作一股細小水柱,直直射入重光口中。巫彭率領其餘六巫圍坐一圈念動定心咒施法。
眾人緊張地在一旁看著。
影姬此時更是不敢看,特隻覺得心狂跳不止,便捂著耳朵轉過身,去對身邊坐在紅豹背上的小猩猩道:“你幫我看著,若重光醒過了就叫我。”
小猩猩點點頭。
然而,過了好半天,重光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眾神頓時焦躁起來,議論紛紛。
“這是怎麼回事?”炎帝急問。
“這……” 巫鹹眉頭緊蹙,“就算配藥有問題,他至少也應該能醒過來呀……”
“難道是……” 巫彭臉露惶恐之色,伸手朝下指了指。
巫鹹臉色大變,當下取出一片甲骨夾在左手,隨即右手一指,一股火焰便噴射而出,燒灼著甲骨上的窩槽底部。
“他在做什麼?”影姬不解地問身旁的大禹——她自幼就在山裏長大,哪裏見過這些?
大禹答道:“他是在占卜。這三昧真火燒過甲骨之後,就會在甲骨的正麵形成一些絲一般的裂紋。神巫們就可通過這些裂紋知曉問題的答案。”
“當真如此厲害?”影姬將信將疑。
巫鹹仔細地看著甲骨,掐指算了又算,眉頭緊鎖。
“到底是怎麼回事?”炎帝急問。
“他……救世主的魂魄被後土封印住了。” 巫鹹有氣無力地道,臉色鐵青。
“什麼!”
此言一出,眾神嘩然。
帝嚳驚得退了幾步,叫道:“這可如何是好!”
巫鹹垂頭喪氣地率其餘九巫向三位天帝跪拜道:“臣等學藝不精,回天乏術,甘願受罰。”
帝嚳歎口氣,揮揮手道:“我知道你們已盡力了,你們去罷。”
十巫趕緊再叩首謝恩,然後退下了。
看著十巫遠去,眾神登時又炸開了鍋。
“這可如何是好?”
“難道真無法可想了麼?”
就連帝嚳、黃帝也是滿臉愁容。
“不,我不相信,無姐姐,難道我們就真的沒有辦法救重光嗎?”影姬急得快哭出來了。
無支祁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時,炎帝有些猶豫地開口了:“其實我倒還有一法……”
“那你就快說啊!”影姬急道,全然顧不得對方是什麼身份。
黃帝奇道:“兄長為何今日如此沉得住氣?往日你若有法子,早就提出來了,如今怎的這般猶豫?”
炎帝搖頭道:“因為此法……幾乎不可使的。”
“行不行你總得說出來呀。”無支祁也忍不住叫道。
“對呀,你且說說看,這裏這麼多人,哪裏會有不能使的辦法?”眾神紛紛附和。
炎帝看著眾人,道:“那好,我這便說與你們。我倒要看看,誰敢站出來使這個法子!”
眾神見炎帝神色冷峻,也都不答話了。
炎帝道:“這個法子說穿了簡單得很,便是一命換一命!”
“一命換一命?”
“對,”炎帝背著雙手踱著方步,“如今我們無法進入幽冥界救出重光的魂魄,但是卻可以施法術換一人去幽冥界頂替重光,然後重光便可在不死藥的召喚下複生。”
“這也不難嘛,”眾神鬆了口氣,皆道,“誰自願死一次便可以進入幽冥界,找到重光替下他便是,就是要吃些苦頭罷了。”
“那你們就錯了,”炎帝撚須道,“任何死去的生命,都不可能躲過後土的眼睛,施救者根本沒有機會接近重光。若要萬無一失,就隻有讓施救者的生命直接溶入不死藥中,通過藥的法力直接打出一條替換重光的通道……”
“那要如何才能讓施救者的生命直接溶入不死藥中呢?”影姬急問。
“這便是我說不可能使用的原因了,”炎帝苦笑了一下,道,“因為除了讓施救者與不死藥一起煉製,是不可能實現的……”
“你的意思是……”黃帝臉色大變,“施救者連身體都會毀滅?”
“正是,”炎帝點點頭,“若身體毀滅,即便是後土也無法使之複活,施救者便真成了孤魂野鬼……”
眾神聞言,麵麵相覷,都閉口不言了。
一片寂靜。
“我……我可以嗎?”一個悅耳的女聲怯生生地道,打破了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羿睜開了雙眼。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精致的用貝殼打造的大床上,軟軟的,躺在上麵很是受用,。他坐起身來,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卻見這個房間小巧雅致,還掛著不少五彩斑斕的飾品。羿伸了個懶腰,長長吸了闊氣,隻覺得異香馥馥,不禁心神一蕩。顯然,這裏是水府,而且是個女子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