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西海,一望無際。
在最遙遠的深處,大霧彌漫。
濃霧深處,是一個幽靜的小島。
在小島的岸邊,有四個人,不,或許他們不應該稱作人——已經在這裏站了兩天天夜。
帶頭的那個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麵無表情,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強大氣息。
正是蚩尤。
他身前那沒有頭顱,以乳為目,以臍為口的巨人便是刑天。
在刑天的兩側,一個白髮老人是風伯飛廉,另一個烏髯壯漢便是雨師屏翳。
他們竭盡全力,不停地揮舞兵器擊打麵前的空氣。
然而他們卻不是瘋子。
蚩尤操著手站在這三人身後,焦急地看著。
他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後土可能拖不了多久了。
可是,眼前這結界已經耽擱了他們兩天的時間。
他不得不急。
本來,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複活後,按計劃拖住了天庭的大軍,讓後土轉移了他們的視線,而且自己在預計的時間之類找到了這個地方。按他設想的,本來還有三天的時間,要想成功,應該是易如反掌的事——因為他已吸食了幽冥界萬鬼的力量,加上刑天三人的協助,應該能夠打敗那個“他”。
然而,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結界卻完全破壞了他的計劃。
這到底是誰設置的?
一萬年前,當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並沒有這個結界。難道……難道他料到自己會再來?
那可真就麻煩了。
想到此,蚩尤臉色陡然陰沉——不能再拖下去了。
重光的威力他已經通過後土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角色。
一旦天兵突破了大霧,那麼——那個空虛的幽冥界,它的防線其實已經是形同虛設。
盡管蚩尤對自己擺的迷霧陣充滿了信心,但是他卻開始不安起來,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刑天,你們得再加把勁!”想到此,蚩尤終於忍不住催促起來。
刑天揮舞著手中巨大的幹戚,扭頭對蚩尤道:“大哥,你若也來幾下,說不定這破玩意兒早就轟開了!”
“對呀,大哥,”飛廉舞動手中的輪和扇,氣喘籲籲地道,“我們累得快散架了。”
蚩尤搖頭道:“不行!我若在此耗費功力,進去之後麵對強敵豈不是隻有坐以待斃?”
“那……那裏麵到底是誰?”屏翳好奇地問,“打敗他我們就真能獲得征服三界的力量?”
“對,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蚩尤不耐煩地道,“你們得再快些!萬一那個什麼救世主殺到,那麻煩大了!”
他心裏清楚,再拖下去,這兩個勢利的家夥說不定會臨陣脫逃。
“怕他個鳥!”一旁的刑天邊砍邊叫,“來一個我砍一個!”
這麼叫著,刑天便覺一股豪氣直衝腦門,頓覺一種壓抑不住的快感,渾身禁不住戰栗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他喜歡這樣的幸福感覺。
麵對越強大的敵手,他越有這樣的衝動和快感。
找他幫忙,蚩尤真是找對人了。
刑天不會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會向你索取什麼報酬。因為在他看來,這是雙方互惠的好事。你獲取你的利益,他在殺戮中得到快感。正是這種瘋狂的執念,才使他在當年與黃帝一戰中,被削去了頭顱卻依然不死,以乳為目,以臍為口,繼續戰鬥,直至氣絕。
他與蚩尤,的確是最好的搭檔——就像犀牛與犀鳥,誰也沒有刻意對誰好,沒有什麼深厚的情誼,但絕對是最互相信任的一對組合。
蚩尤滿意地看著賣力揮舞幹戚的刑天,點頭讚道:“對,有這股氣勢我們就一定會勝!”
正說間,隻見眾人麵前一團輕煙“噗嗤”一聲騰起,竟隱約浮現出了一道明晃晃的如薄冰一般如夢如幻的透明牆壁,霞光渺渺,采色飄飄。
刑天三人一時竟看得呆了。
蚩尤大喜:“好,這個結界就快要破了!弟兄們,再加把勁!”
刑天三人經他這麼一叫,方才從那美景的陶醉中醒過來。
“看我的!”刑天大吼一聲,雙手高舉幹戚,使出了絕技,“破空斬!”
卻見他渾身上下騰起一陣眩目的光圈,會聚在幹戚的頂端。
“破!”刑天大吼著,使出渾身氣力劈了下去。
“轟!”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小島都在不住地晃動。萬道霞光激射而出,晃得四人完全睜不開眼。陣真強大的氣流卷起,一時走石,天昏地暗。
好一會兒,光芒才漸漸消退,隻餘下陣陣瑞氣繽紛。
蚩尤眯著眼看了看,肅然道:“如此強烈的爆炸,就算有那大霧作掩護,也難保不會引起天庭的主意,我們得速戰速決!”
刑天點點頭,晃了晃手中的幹戚,甕聲甕氣地笑道:“大哥,怕什麼?我們四人聯手,難道還有誰能攔得住麼?”
“若隻是對付天庭,就算那軒轅老兒再度親征,我也未必會怕,”蚩尤道,“隻是,到時候就算我們勝了,哪裏還有精力來對抗‘他’?”
“嘿嘿,你越這般說,我便越想早些看到你口中的那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我的蚩尤大哥一談就色變,嗬嗬!”刑天搓了搓手,興奮地說著。
“若不是他……我一萬年前就已經成功了……”蚩尤像是在喃喃自語,望著天空一時出神了。
“大哥,你……你看那是什……什麼?”屏翳驚愕地指著前方,一臉惶恐。
蚩尤皺著眉扭頭看去。
在淡淡煙霧中,卻見一個身著白袍,手持長矛的男子正背對他們而立,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一股王者之氣迎麵而來。
或者峨……這氣勢和“他”實在像極了!但似乎又有不同。莫非又有什麼變故?
蚩尤的額頭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能再出意外了。
“你……你是何人?”蚩尤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厲聲問。
“嗬嗬,你們打破我家門,擅自闖入我的府中,此話理應我問你們才是啊。”那人笑道,聲音渾厚而響亮。
“你……你府上?”蚩尤奇問,“你到底是誰?”
那人淡淡一笑:“蚩尤,刑天,飛廉,屏翳,你們難道認不出我了麼?”
說著,他緩緩轉過身來,手中的長矛直指蚩尤。
“少……少昊!”蚩尤四人不由同時叫出聲來。
與此同時。
幽冥界,森羅殿上。
重光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們在此瞎猜也是沒用。還是先回天宮再說吧,說不定離婁用他那千裏眼還能發現蚩尤的蹤跡。”伏羲道。
重光點點頭,歎道:“也隻能這樣了。”
禺強趕緊上前拱手道:“且慢!救世主,後土還未交代他將三海海神囚在何處呢。”
後土一楞,想了想,道:“你們跟我來。”
禺強看了一眼重光,重光點點頭。
禺強、句芒、蓐收幾個帶了一隊天兵便尾隨後土轉到後殿去了。
重光看著身旁的影姬,心中一陣難過。
很快,他們就要離開幽冥界了。
也就是說,他很快就又要和影姬分離了。
而這一別,真的很可能是永別。
想到此,他心中一陣絞痛,不由緊緊握住了影姬的手。
影姬仰著臉看著重光,將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她的眼圈霎時便紅了。
相聚的美好時光為何總是這般的短暫呢?
她甚至有些惡毒地希望,後土他們永遠不要出來,那樣,她就可以永遠這樣靠在重光的肩上。
然而,這隻能是個美好的願望。
很快,後土就率先走了過來。禺強三人緊跟著走了出來。在他們身後,天兵們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三個遍體鱗傷的白發老人也出來了。
他們正是三海海神——東海海神禺虢、南海海神不延胡餘、西海海神弇茲。
伏羲趕緊命人取藥為他們療傷。
不多時,三人就好了大半,基本恢複了常態。
眾神一陣寒暄。
重光看著眼前的一切,知道立刻就要出發了。他不由回頭看著影姬,點了點頭。
眾人默默地前行,很快就到了鬼門之前。
日光在門口若隱若現。
影姬緊緊靠著重光,將頭埋進他的胸膛,淚如雨下。
“影姬,我……我很快會再來陪你,陪你一輩子!”重光忍不住摟住影姬,叫道。
“你……你不用的,”影姬哽咽著道,“陰陽有別,你那樣做會讓大家都很為難的。不能為了我一個人,而破壞了生死的法則……”
“影姬!”重光心如刀割,緊緊摟著影姬,兩行熱淚禁不住奔湧而出。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們。
大禹和羿轉過身,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影姬輕輕推開了重光,她強作笑顏,抹著臉頰上的淚水,道:“重光,你們……該出發了,別讓大家等你一個人……”
重光望了望四周,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
他帶著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諸位。咱們……現在就出發吧。”
說出這句話,他簡直覺得是一把利刃刺進了自己的心窩。
影姬已經不能再前進了。
重光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頭離去。
影姬笑著對他揮手喊道:“你一定能戰勝那個蚩尤的,你是最了不起的大-英-雄!”說罷,豆大的眼珠已然滴落在她的笑臉上。
重光一咬牙,終於猛地轉身狂奔。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淚水奪眶而出。
大軍跟隨著重光,融入了鬼門前的一片光亮。
此時此刻,影姬才一下子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大軍騰雲而起,重光站在雲端,淚如泉湧。
不多時,大軍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天庭。
帝嚳聽聞天軍大破幽冥界,後土被生擒,喜得與黃帝、炎帝一道親自出殿相迎。
然而,他們見到的卻是眾人沮喪的表情。
當伏羲將事情經過一一道出後,帝嚳臉色已經難看至極了。
黃帝重重歎了口氣:“沒想到元凶竟是蚩尤!他也的確聰明過人,居然想到以此法複生!”
此時,一個正在旁邊等了多時的仙娥才鼓起勇氣走上前來,怯生生地問帝嚳:“聖……聖帝,那慶功大宴……”
“還慶什麼宴!”帝嚳正愁一肚子的氣沒處發泄——這下好了,一個活靶子自動送上門來了,當下朝那仙娥叫道,“取消!取消!”
那仙娥嚇得魂不附體,唯唯應著退下了。
帝嚳怒氣未消,又命人先將後土押下天牢,然後才率眾人回了靈宵寶殿。
“弟弟,你們終於回來啦!”
剛一進殿,重光便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無支祁。
她笑嘻嘻地站在大殿一角,看著重光。
“姐姐,你們勝了共工?”重光喜道,趕緊上前。
“那是當然!”無支祁得意地笑道,“你姐姐我的本事可不是吹出來的。我略施小計,賺得那共工出水,便將他擒了,嘿嘿。”
“姐姐你可真厲害!”重光笑道,“那共工現在何處?”
“別提了,一說這個我就是火,”無支祁沒好氣的瞥了不遠處的祝融一眼,壓低聲音道,“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拿住共工,正要殺了他,沒想到這個祝融卻跳出來高喊什麼‘刀下留人’,死活不讓我再碰他兒子,太可惡了!”
重光冷笑道:“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此話怎講?”無支祁問。
重光道:“當年……哦,不,應該是數千年後,我護送那唐朝和尚取經的路上一路曆盡磨難,不知降伏了多少妖怪,可最後都是被他們的神仙主子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