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保定西南百餘裏,定縣,翟城村。
平素和煦安寧的村子外邊,隱約傳來雜亂的槍聲,遠遠就能看見天際處有十幾處火頭騰起,田野間草垛燃起的濃黑煙氣滾滾直上,熏得半邊天空失去了顏色。村裏牛羊亂叫,雞犬狂吠,男人們提著獵槍糞叉三三兩兩衝出家門,後麵的女人卷著不多的包裹物事,滿臉塗得炭黑,拖著眼淚鼻涕亂冒的娃兒,驚慌地朝村後邊跑。沿路上,聽到不同的傳聞:
“不會是土匪來洗村了吧?”
“哪能啊!先鋒軍開過去後怎麼還有土匪?不都被攆跑了嗎?”
“要不就是國府軍征糧拉丁?還不一樣!”
“哪那麼多廢話!還不快跑!是東洋鬼子來了!一色兒的騎兵,眼見著都到十八裏鋪了!”
啊?!一聽說是日本人打來了,村夫村婦們更怕了,一窩蜂的朝著相對平靜的村後跑去,一路上還跟著自家的豬啊狗啊什麼的,人畜雜踏,亂不可言。
本村鄉紳米曉舟滿臉灰塵汗水流得花貓似地跑回家,迎頭撞見大哥米迪剛,立刻放聲悲哭:“大哥!鬼子騎兵打來了!一路上燒殺搶掠,這麼多年建場辦學,辛苦全白費了!”
不料大哥米迪剛劈頭就是一個大耳光子打過來:“慌什麼!遇大事需有靜氣!鬼子打過來,你不去村公所,跑回家來幹什麼!”
兄弟兩個急急往村公所趕,米迪剛抓緊時間問幾句,好掌握情況:“有多少鬼子?多少人槍?是騎兵?從哪來的?縣城有沒有消息?民兵拉起來沒有?老三這時候跑到哪裏去了?”
一連串話把米曉舟問暈了,他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看清。隻知道煙塵高聳,奔聲如雷,看起來像騎兵,就是不知道有多少鬼子。方向好像是從縣城來的,都到十八裏鋪了,現在縣城恐怕已經......民兵還亂著呢,拖家帶口的往外跑。三弟隻帶著精幹村小隊先到村口頂上去了。”
米迪剛立刻決斷:“鬼子幾百裏路的深入敵境,隻能是小股流竄!他們不敢冒冒然打縣城,隻能下鄉流竄占占便宜。不要慌!去村公所敲鑼,先把村裏的各房長老請來,安定闔村人心。大平地上往外亂跑,全都給騎兵踩死!趕緊把人攔回來!留在翟城靠著土牆拚死守住,還能有一條生路!騎兵又不能爬牆,這麼遠頂多帶幾門小炮,鬼子打不進來!老弱婦孺都進地窖躲著,別亂哭亂跑鬧得人心惶惶的!男人都拿家夥什集合,準備組建鄉中隊的槍不運到了嗎?都發下去!”
一番忙亂後,在族中長老的安撫下,人群惶惶的心態稍稍安穩了下來。曾接受過第一戰區民兵預備役計劃短暫訓練的“基幹民兵”們第二次拿到了槍,開始整隊——第一次是先鋒軍教官下來編練民兵組織,摸過一次槍。雖然是河北一線部隊淘汰下來的三八蓋和漢陽造,但沉甸甸的分量和黃燦燦的子彈還是給人不少安全感。沒分到槍的丁壯則拿著祖傳的獵槍火銃鋤頭糞叉加入到守衛家園的行列裏來。一箱箱烏溜溜散發著火藥氣味的的木柄手榴彈被分下去,男人們一人兩個拴褲腰帶上——同樣是河北五軍的淘汰貨,不過勝在簡單易使,一拉就扔,一炸兩半,噴出的煙光倒是聲勢不小,村子裏的半大小子們個個都搶著往懷裏塞。
甚至有幾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哼哧哼哧搬出一門老掉牙的鬆木土炮。別看這老東西長得皺皮拉渣的,可是舊時鄉間搶水爭地的一件利器,以前村子之間就水源地界鬥毆開片的事情三天兩頭的發生,哪個村子有一門這樣的鬆木土炮,推上去轟他娘的,保管嚇得對方屁滾尿流。這玩意兒好在製作簡單,整個的老鬆木掏空內心,外麵箍上三道鐵圈,裏麵塞上雙份火藥,上麵鑽個孔,插入藥線,填進滿滿的碎磁爛瓦,點著了火就放,轟過去能籠罩十幾步闊的地麵,二三十步以內打得人滿臉滿身的血,打不死人也能嚇死人。缺點就是不經放,兩三
炮外表就能炸出裂痕,純屬易耗品,不過這東西臨陣能放響一炮就不錯了,要是連放兩炮還轟不走搶水的外姓人,翟城米氏也別在這地麵上混了。幾個早年親身參加過光緒xx年翟城村水源保衛戰的族中長老,卷起袖子親自動手,把這門擁有光輝戰鬥曆史的鬆木土炮架在了村外圍的土垛子上,稍加掩飾,讓它遠遠看起來隻是一根突出的瓦房椽子。
(不說謊話,我老家八十年代農村爭水還有大規模鬥毆的,山民彪悍,鐮刀鋤頭,火銃土炮,什麼都用,死傷十幾人,打得血流成河平常事爾。更早些,清末民國時,幾個村族為了山產祖墳,仇殺告官,烙鐵印靴,以證清白。最後刨了人家十八個祖墳的那邊,交出十八個凶手在墳前一刀殺了以安祖靈。斑斑件件,都有族譜文書為證。——雖然表現了舊中國的農村野蠻愚昧,但也可見傳統農村的宗法規則和農人捍衛家園、崇拜祖先的意誌。而家園意識和祖先崇拜正是中國式的民族精神的來源,當年戚繼光在義烏城外八寶山看到為了地界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