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繁花似錦的中古駢文(3)(1 / 3)

這段話裏有些句子在文學史上很有名:“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這是批評當時的文章內容滿眼都是風花雪月,形式上又刻鏤雕琢,同現實問題沒有一點關係,派不上一點實際的用場。批來批去,他的文章對仗也很工穩,也很注意修辭。總起來可以說,當時的人對駢文弊病的認識,絕大多數還隻是局限在文章的藝術風格上,並沒有徹底否定用對偶來組織文章的意思。相反,這種性質的批評不僅不會消滅駢文,反而會擴大駢文的市場,延續駢文的生命。因為在堅持駢偶文體的前提下,任何一點改進都會增強駢偶文體的適應性和生命力。因此,整個南北朝、隋朝以及唐代初年,都是駢文一統文壇的時代,而且是大家普遍認為駢文是正宗文體的時代。

魏晉南北朝時代,真正希望徹底改變駢文這種文體的改革,實際上隻有一次,而且是一次極不成功的嚐試。

北方的北魏政權垮台以後,分裂成東魏、西魏兩個國家。西魏的第一個皇帝宇文泰為了使國力迅速強大起來,以便在同敵國的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他認為長久以來流行的駢文實在是太浮華了,在政治生活中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響,所以在文章領域必須進行一番徹底的改革。古人很早就對文章的意義看得很重,認為文章會影響到社會風俗,社會風氣的浮華同浮華的文章有直接的關係,所以,改造社會的第一步,就是改造文章。西魏大統十一年(545),宇文泰責成蘇綽負責確立新的文體。蘇綽在認識上同宇文泰很一致,大罵駢文的輕薄浮豔,而且認為這種風氣起源於魏、晉,南朝人變本加厲,還把惡劣的文風傳染給了北方。在他的心目當中,隻有《尚書》裏麵所收錄的夏、商、周時代的文章才算是好文章,要改變風俗,就必須學習《尚書》。他很虔誠,學習《尚書》文章的時候采取“仿製”的手段,簡直亦步亦趨,同時有宇文泰的支持,甚至還采取了行政命令的手段來推行新文體。蘇綽仿照《尚書》寫了一篇《大誥》,這是改革的總綱領,更是他們所確立的文章典範,要求從今往後的文章,都要依照這種寫法。可是最後的結果卻出乎宇文泰和蘇綽的預料,這種文體完全沒有推廣開,在西魏國內都沒有產生多少影響,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尚書》裏麵的文章並不是不好,可是那畢竟是上千年之前的“古董”,那裏麵的好處盡可以借鑒、吸收,卻不能在一千多年之後原封不動地照搬過來。世界時刻在改變,文章的寫作藝術也時刻在發展,總不能為了彌補今天的不足,再次回到一千年之前去。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仍然閱讀、欣賞和學習中國古典散文,接受它的熏陶,吸收它的藝術營養,卻並不意味著一定要在日常生活中用古典散文的筆法和調子去描寫今天的事物、抒發今天的情感。所以,西魏的文體改革並不符合曆史發展的客觀要求,而是一種無視散文發展規律的倒退。並不是隻有我們今天這樣評價它,唐代學者對這次改革的性質就已經有了非常準確的判斷。令狐德棻等人在《周書·王褒庾信傳論》裏說,蘇綽的《大誥》文體“雖屬詞有師古之美,矯枉非適時之用,故莫能常行焉”。複古並不是壞事,可是矯枉過正,就不能適應曆史潮流,所以必然不能長久。

四、回光返照式的驚豔結局

唐代中期和北宋中期發生了兩次古文運動,使駢文這種文體受到巨大的衝擊。關於這兩次古文運動,我們將在後文中作專門的介紹。在兩次古文運動之後,駢文沒有滅絕,隻不過失去了六朝時代一統文壇的霸主地位,退守到了公文領域,公文之外的領域,幾乎都被不用對偶的古文所占領。這是中國古代散文史上一個重要的變局。直到清代末年,這種文體格局都沒有再發生大的變化。

駢文之所以會頑固地堅守在公文領域,大概是由於駢文自身的形式特點相對古文來說更符合公文的要求。駢文對偶的句子具有工整、對稱的空間美,駢文特殊的聲律要求使它具有音樂美,駢文重視辭藻修飾的特點使它具有色彩美,駢文用典故來表情達意的特點使它具有典雅、含蓄之美。這些特點使駢文很能迎合正式、工整和嚴肅的行政公文的需要。

還有一點我們需要注意,在無話可說的情況下,我們可以寫一篇漂亮的駢文,卻很難寫出一篇古文。我們前麵說過,駢文的弊端主要在於形式華美而內容空虛,這在行政公文領域內不僅不一定是缺點,有時候反而是一種優點。官場上很多文章都沒有實際的內容,但這篇文章卻必不可少,需要的就是它的形式。人們經常批評“官樣文章”或者“形式主義”,殊不知這種文章對官場的運作來講是多麼的必要!比如說某個官員升遷,朋友、同僚少不了要祝賀一番,這種祝賀自然沒有什麼實際的內容,而且未必發自真心,可是如果用一篇對仗工穩、聲調鏗鏘、句句典故、辭采華麗的駢文鋪展出來,那就很容易顯得冠冕堂皇,甚至讓對方看了心花怒放。我們且舉一個例子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