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無雙到哪兒去了(1)(1 / 2)

王仙客和彩萍在宣陽坊找無雙,我認為宣陽坊是個古怪地方,這裏的事情誰都說不太準,就好像愛麗絲漫遊奇境,誰知走到下一步會出什麼事。但是王仙客不這樣想。王仙客覺得一切都有成竹在胸。他住進宣陽坊那座大宅子裏,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尋找無雙的過程,就像螞蟻通過迷宮。開頭時,仿佛有很多的岔路,每一條路都是艱巨的選擇。首先,他要確定自己是不是醒著,其次要確定無雙是不是存在,最後則是決定到哪裏找無雙。現在這些問題都解決了,隻剩下了最後一個問題:無雙到哪兒去了。王仙客覺得自己在冥冥中帶著加速度衝向這個謎底,現在就像讀一本漏了底的推理小說一樣索然無味。除了一些細節,再沒有什麼能引起王仙客的興趣。這些細節是這樣的:找到了無雙以後,她是大叫一聲猛撲過來呢,還是就地盤腿坐下來抹眼淚;她會怎樣的對待彩萍;她願不願意再回宣陽坊來住;等等。這些細節背後都沒有了不得的難題。無雙過去頭腦相當簡單,除了染綠了頭發戲耍羅老板,吊吊老爹的膀子,在孫老板的客棧裏落下幾件東西再去要回來,簡直就想不出什麼新花樣來。

這種感覺和我相通。我沒結婚時也覺得日子過得很慢,仿佛有無窮無盡的時間;而現在覺得自己在向老年和死亡俯衝。以前還有時間過得更慢,甚至是很難熬的時候。比方說十七歲時,坐在數學競賽的考場裏,我對著五道古怪的題目,屏住了呼吸就像便秘,慢慢寫下了五個古怪的解,正如拉出了五截堅硬無比的屎一樣。當時的時鍾仿佛是不走了。現在再沒有什麼念頭是如此緩慢地通過思索的直腸,而時鍾也像大便通暢一樣的快了。當你無休無止地想一件事時,時間也就無休無止地延長。這兩件事是如此的相輔相成,叫人總忘不了冥冥中似有天意那句老話。

過去我以為,我們和奸黨的區別就在於時鍾的速度上。以前我度過了幾千個思索的不眠之夜,每一夜都有一百年那麼長,但是我的頭發還沒有白。可是奸黨們卻老愛這麼說:時間真快呀,一晃就老了!但是現在我就不這麼看了,因為現在我看起電視連續劇來,五六十集一晃就過去了。假如不推翻以前的看法,就得承認自己也是奸黨了。

彩萍告訴王仙客無雙耍過的把戲。無雙總是這樣講的:去耍耍他們去。然後就把頭發染綠跑出去了。假如這些事傳到她媽耳朵裏,就要受罰了。但是最叫人不能理解的是,無雙惹的禍,卻讓彩萍受罰:大熱天在太陽地裏跪搓板,或者被吊在柴房裏的梁上。這時候無雙就跑來假惺惺地裝好人。在前一種情況下,她說:我去給你端碗綠豆湯來!在後一種情況下,她說:要尿尿嗎?我去給你端尿盆,拉屎我就不管了。彩萍說,跟著她可算倒了大黴了。被吊在房梁上時,她不肯接受無雙的尿盆,而是像鍾擺一樣搖搖擺擺,飛起腿來踢她,嘴裏大罵道:小婊子你害死我啦,手腕都要吊斷了!我都要疼死了,你倒好受啊?但是她總踢不到無雙,因為無雙早就發現了,當人被吊在房梁上某一定點上時,腳能夠踢到的是房內空中的一個球麵,該球以吊繩子的地方為球心,繩子長度加被吊人身體的長度是該球的半徑。隻要你退到房角裏坐下就安全了。為此無雙是帶著小板凳來訪問彩萍的。她退到房角坐下來,說道:不要光說我害了你,你也為我想想,當小姐是好受的嗎?這句問話是如下事實的概括:當一個名門閨秀,要受到種種殘酷的訓練,其難度不下於想中武狀元的人要受的訓練。比方說,每天早上盛裝在閨房裏筆直地坐五個小時,一聲不吭一動不動,讓洞裏的耗子都能放心大膽地跑出來遊戲。與此同時,還要吃上一肚子炒黃豆,喝幾大杯涼水來練習憋屁。要做一個名門閨秀,就要有強健的肛門括約肌。長安城裏的大家閨秀都能在那個部位咬碎一個胡桃,因此她們也不需要胡桃夾子了。想到了這些,彩萍覺得無雙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狂性發作出去搗亂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因此被吊到房梁上也沒什麼可抱怨的啦。

後來彩萍就安靜下來,像一個受難的聖徒一樣把全身伸直,把頭向前低下去,披散的頭發就像一道瀑布從臉前垂下去。無雙站起來說道,彩萍,你現在的樣子很好看。你就這樣不要動,我去叫表哥!說完她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