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兔子(1)(1 / 2)

王仙客在宣陽坊裏找無雙時,老看見房頂上一隻兔子。這隻兔子看上去很麵熟,好像總在提醒他要想起誰來。後來他終於想起來了:他舅舅劉天德胖乎乎的臉,小時候是個豁嘴,後來請大夫縫過。這模樣兒簡直像死了那隻兔子。這個老頭子整天沒有一句話,老是唉聲歎氣。偶爾說些話,也是半明白不明白的,比方說:不要當官,當官不是好事情。或者:不要以為聰明是好事,能笨點才好呢。他說話沒頭沒尾,說了也不重複。王仙客對這位舅舅的話總是很在意聽,但是從來沒聽懂過。除了這一句:我要是能保住自己一家人,就心滿意足了。這句話雖然明白了,也隻是在他死了以後明白了一半。至於他當年為什麼說這些話,還是一個謎。但是我做過一個統計模型,以官員是否被車裂作因變量,以他生活其他方麵做自變量,算來算去,未發現任何因果關係。聽說劉天德無比聰明,所以他很可能會算線性回歸。也許他算得比我好,甚至算出自己將被車裂也不一定。

有關劉天德的事,還有一點補充:根據最新的研究成果,中國人裏智商最高的是唐朝建元年間的工部侍郎劉天德,IQ高達二百,和英國人高爾頓並列世界第一。而白丁王仙客的IQ隻有一百八十五。搞這項研究的是我們醫院心理科的白大夫,聽說文化革命時他就搞這項研究,當時的成果是偉大領袖IQ二千五百,親密戰友IQ一千五百。現在出爾反爾,又說劉天德二百是最高,我也不敢信他。在此一提,以備參考。

我也對這隻兔子戀戀不舍,它使我想起了李先生。他有幾根疏疏拉拉的胡子,也很像那隻兔子。李先生後來當中學教師,在遠郊教書。他給我、我表哥,還有幾個認識的人,來過一些沒頭沒腦的信;後來就傻掉了。傻了以後,臉色慘白,目光呆滯,更像兔子了。但是我不願意記著他這個樣子。我寧願記住他和大嫂做愛時的神情。當時他麵紅耳赤地跪在大嫂屁股後麵,低著頭,向上斜著眼,一腦門子的抬頭紋。雖然這也是很像兔子,但比後來好看多了。

現在應該繼續講羅老板要買無雙的事。為此他到處串門,打聽別人對無雙的看法。坊裏的人都說,這小婊子太壞了,落到現在的下場是罪有應得。這坊裏死了這麼多人,全是她們家害的。現在我們看得出來,這種說法毫無根據。但是當時的人剛受了重大的刺激,講話根本就沒有邏輯;或者說,講的全是氣話。既不敢氣皇帝,又不敢氣政府,隻好逮著誰是誰,胡亂撒火。羅老板拐彎抹角地說出他的計劃:應該有人把這無雙買回家來,讓她當丫環,服賤役。別人就說,那也應該。羅老板就覺得他的計劃大家都讚成。其實大家還沒他這麼風,心裏都明白,這麼幹是發瘋。別的種種不便之處不提,無雙口口聲聲念叨的那個表哥就是實有其人,誰敢買無雙,這家夥萬一找來就是不得了的事。到那時你拿政府的官契和他說理,肯定沒門。因為他是個山東蠻子,山東人更喜歡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是你既然說了該把她買回家來,我就說應該。咱們這些人,的確有實話不多的毛病。

然後就該談到羅老板的風,這個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風。換言之,羅老板當時發了情。古書上解釋說,詩曰,馬牛其風。也就是說,牛和馬各發各的情。現在的語言學家卻解釋道,一刮風牛和馬就各跑各的了。但是我就不知馬牛其風怎麼解釋。假如解釋成牛和馬各自都會呼風喚雨,那麼作為一個人類,我感到很慚愧,因為我們不會呼風喚雨。羅老板在風頭上,想的全是拿根繩子套在無雙的脖子上,把她拖回家去,然後就開始剝她的衣服。這時候無雙準會破口大罵,或者是哭哭啼啼。一般來說羅老板不敢幹這種事,除非是在想象裏。而且想象這種事時,都是在深夜,老婆睡了以後。這是因為這種事太刺激,一想就臉色煞白,幹咽唾沫,別人問起來不好解釋。但是一件事想多了,最後總會幹出來——當然,幹出來時,多少走點樣。風頭一起,就會從純粹的意淫轉入行動,但是大多數人還不至於強奸婦女,而是尋找另外的發泄方式。我最後終於得到了到美國接儀器的美差,到了紐約四十二街,看見X級的電影院前淨是四五十歲的男同胞,一個個鬼頭鬼腦,首鼠兩端,瞅見沒人就滋溜一下溜進去。等到出來時,個個好像暈了船,臉色慘白。因為裏麵是彩色寬銀幕,晃得又太厲害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