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院裏當時有好多紅衛兵派別,“拿起筆做刀槍”是很小的一派,動武的時候也經常處於被圍的狀態。但是後來他們最倒黴,頭頭被抓起來判了徒刑,分配時,每個人都被送到了窮鄉僻壤。這是因為算了總賬——他們這派打死的人最多,毀壞東西也最厲害,這兩件事都和我有關係。我們那座樓裏打滿了窟窿,原來的走道門窗全都不存在了。而且他們一麵拆毀,一麵加固,終於把一座二十世紀的住宅樓改成了十五世紀的城堡,甚至是東非草原上的白蟻窩。後來把它恢複原樣時,花了比當初建這座樓還多三倍的錢。後來上麵把他們集中起來辦學習班,讓他們交待誰叫這麼幹的,他們沒把我說出來。因為說出來也沒人信。我早就對他們說過,我就管幫你們打仗,別的都是你們自己的事。
當時上麵派人進駐學校,把武鬥隊伍都解散了,把頭頭都抓走了,別的人關起來辦學習班,追査武鬥裏打死人的問題。隻把她一個人剩在外麵,等待下鄉。這大概是因為上麵覺得女人不會打死人——領導上實在缺少想象力。後來她經常找我和她一起去遊泳。不好意思到家裏來找我,在樓下和自行車站在一起,搖著車鈴。遊泳時她對我說,我們就像一群小鬼,大人不在家就胡鬧了一通。現在大人回家了,就把我們收拾一頓。我答應著“是呀是呀”,心裏卻在想:這是你們的事,別扯上我。
八
我對女人抱的期望一直不高,但是姓顏色的大學生是個例外。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她該像法國那位風華絕代的杜拉斯一樣,寫出一部《情人》來。如果不去寫小說,也該幹點與此類似的事,因為她和×海鷹不一樣,是個感性天才。有些事情男人幹不來,因為這不是我們的遊戲。但是她和別的人一樣,隻是叫我失望。連她都自甘墮落,我對別人更不敢存什麼希望。
那一年春天開始,我常和姓顏色的大學生到運河邊上去遊泳。當時那裏很荒涼,到處是野草。春天水是藍的,我和姓顏色的大學生之間話不多。她到樹叢裏換衣服時,讓我在外麵看著人。姓顏色的大學生皮膚白晳、陰毛稀疏,灰色的陰唇就像小馬駒的嘴唇一樣,乳房很豐滿。脫掉衣服時,就像煮熟的雞蛋剝下蛋皮,露出蛋白來。尤其是摘掉那個硬殼似的胸罩時,就更像了。在灰蒙蒙的樹叢裏,她是一個白色的奇跡。而且剛脫掉那些累贅的衣服時,她身上傳來一股酸酸甜甜的信息。我換衣服時,她有時盯住那個導致我被稱為驢的東西看著,但也是不動聲色。到了水裏就不停地遊起來,從河這邊遊到河那邊,一遊就是十幾趟。然後爬上岸來,在河邊上坐到天黑。姓顏色的大學生嘴唇變成了紫色,頭發上好像抹了油,眼睛裏充滿了油一樣的光澤。我們倆之間一點都不熟,隻是互相需要。她告訴我說,如果不來遊泳,就坐立不安。我想這是因為她心裏很煩。她又告訴我說,我好像隻有五六歲的樣子,和我在一起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覺得是個好現象。年齡小一點,就可以多活幾年,難道不好嗎?
我和姓顏色的大學生坐在樹叢裏,並排挺起胸膛來。我有兩片久經鍛煉的胸大肌,她有一對光潤細嫩的乳房,乳頭朝上挺著,是粉色的。後來她拍拍我的胸口說:“算了。別比了。都挺好的。”
我和姓顏色的大學生去遊泳,直到天黑以後。天黑以後遠處燈火闌珊,河水就像一道亮油。她讓我抱著她,我就抱著她,在黑暗裏嗅她的氣味,晚上她身上有一種溫暖的氣味。然後我就說:該回家了。然後我們就騎車回來,這個季節,晚上的風是暖的,就像夏天小河溝裏的水,看上去黑糊糊而且透明,但是踏進去卻感到溫暖得出人意外。走到接近村子的地方,聽到人聲模糊。我爸爸要是知道我和一個大姑娘混在一起,非把我揍扁了不可。人家要是知道她和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子混,也要把肚皮笑破。但是要問我爸爸為什麼要揍我,或者要問他們為什麼要把肚皮笑破,誰也答不上來。